挽珠端了些吃食過來,氣呼呼的道:“難不成你還想給那卿二小姐提鞋不成!”
蘇鳳錦被她們吵得有些頭疼,理着繡線問:“這幾日天都晴了,那東屋的水可退下去了?”
挽珠有些愁:“還不曾退呢,想來那屏州的河堤還不曾修好,奴婢先前去東屋瞧過了,那水上頭都能擱船了呢,可惜了那些傢俱,眼下全浸在水裡。”
眼下也只能先住在這兒了,外頭芳姨形色匆匆的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面容白秀的康福,康福朝蘇鳳錦笑道:“老夫人有請。”
蘇鳳錦換線的手微僵,面色迅速變得蒼白起來,提及梧桐院蘇鳳錦記憶裡那些苦痛又被翻了出來。
挽珠護在蘇鳳錦的前頭,皺着眉頭好聲問:“康總管,可是出了什麼事?我家小姐這些日子可是本本份份的……”
康福睨着挽珠,面上透着三分不耐:“奶奶去了就知道了。”
“我家小姐這幾日正不舒服着呢,能不能……”挽珠不想蘇鳳錦去冒這個險,下意識的想攔着。
康福卻笑了:“這可得去同老夫人說,咱們做奴才的,可沒法子左右老夫人的想法。”
蘇鳳錦起身,朝挽珠低聲道:“挽珠,給我換件衣裳再去。”
挽珠只得咬着牙與蘇鳳錦去了裡屋更衣,那繡梅的屏風後頭,挽珠一臉的擔憂:“每次小姐一去梧桐院就準沒好事,次次不是半死就是大傷的,小姐,要不然咱們還是不去了吧?老夫人根本就是存了心的針對您,虧得她還自稱是什麼國公府嫡長女的出身,心氣不也就這樣了。”
蘇鳳錦擰眉低斥:“不可胡言,若是教旁人聽見了,又須多出些旁枝來,我帶芳姨一道去就是了。”
挽珠咬着脣,眼睛紅紅的將衣着素雅的蘇鳳錦送走了。這衣裳好歹從素青色換作了煙荷色,人瞧着也明豔些許,不比先前那般,老舊的衣服套在身上,瞧着灰僕僕的,無甚子生氣。
老夫人的梧桐院裡頭今兒倒是熱鬧,又加上晴好的天氣,就都在那外院的戲臺子前坐着,蘇鳳錦忐忑不安的來到老夫人身旁,微微福身:“老夫人。”
老夫人吃着二姨奶奶剝的橘子,笑得起了皺紋:“玉香,你這孩子倒是個會伺候人的,旁人喂着的橘子我嘗着酸得很。”
劉玉香笑得諂媚,又遞了一瓣兒:“能伺候您可是妾身的福氣,哪敢將酸的餵給您哪。”
“就你嘴甜,見天的跟抹了蜜似的。”老夫人同二姨奶奶說笑打趣,將蘇鳳錦晾了好一會兒,蘇鳳錦倒也不打緊,只聽着臺上唱得咿咿呀呀的戲,覺着這婉轉的唱腕同她以往聽過的都大不相同,這曲調要轉婉清揚許多,那纏綿的唱腔裡多少透着些綿長的情意。
老夫人同那二姨奶奶說笑了好一會兒才掃了眼半福着身的蘇鳳錦:“來了,坐。”
蘇鳳錦站在原地,不敢入座,只低着頭,瞧着膽小又懦弱,只這一身煙荷色的衣裳倒襯得她年輕許多,比之這入府五六年的,倒嫩得跟水蔥似的,教人瞧了難免憂心。誰知道爺會不會對她這麼個嫩蔥動心呢?那懦弱的樣兒想來是個男人都想護她一護。
劉玉香是最明白男人心思的,她當即朝蘇鳳錦笑道:“咱們雖六年前便嫁得將軍府了,可是若論起輩份來,還是要叫你一聲姐姐呢,難得熹慶戲班的來唱一曲,所以私自做主請了姐姐來了。姐姐莫怪。”
蘇鳳錦低着頭,喃喃道:“不妨事。”
三姨娘古妙晴只瞧着那戲臺子,眼神呆怔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時氣氛有些微妙,老夫人拂了拂手上的佛珠子,慵懶道:“既是來了,那就坐下一道聽一聽。”
“是。”蘇鳳錦只得坐下,忐忑不安的糾着帕子,視線落在那唱戲的身上,那婉轉的唱腕倒是好聽,蘇鳳錦卻是不曾聽過的,只覺新鮮。
一旁的二姨奶奶正陪着老夫人說話,不時的傳來陣陣笑語。
二姨奶奶忽的望向蘇鳳錦,朝老夫人笑盈盈的道:“我可聽人說,先前姐姐在趙府的時候還曾爲趙大人唱過一曲呢,不知妹妹可有那個福氣聽一聽?”
蘇鳳錦心猛的一跳,想起先前那半月餘的光景,原是趙阮誠愛聽戲,所以她閒來無事學了些,只是學的卻是黃梅戲,也從趙阮誠口中得知慶熹戲班原就是天下聞名的戲班子,請得起的,非富即貴,想來將軍府這般的高門府坻,自是能請得起的。如今一聽,當真是好。
“我不會。”蘇鳳錦垂眸,聲音低低的,透着些虛無之感,瞧着跟個軟柿子似的,身後的芳姨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二姨奶奶輕笑:“看來妾身沒這個福氣聽一聽了呢。”
老夫人拍了拍劉玉香的手,掃了眼蘇鳳錦,淡道:“她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哪裡知曉這些,怕是大字都不識得幾個,罷了。蘭馨不在府中,這些日子府裡的事務就由玉香來打點着些。”
劉玉香歡喜的應下:“承蒙老夫人擡愛,妾身定當給老夫人辦個熱熱鬧鬧的大壽纔好。”
蘇鳳錦暗自鬆了一口氣,想來該不是什麼大事了。
老夫人掃了眼蘇鳳錦,不由想起那日那道士所說的蛇妖,雖蘇鳳錦瞧着軟糯,可誰知道這份軟糯是不是裝的,畢竟先前那般作她她都活得妥妥當當的。
隨着那一曲遊園驚夢落下帷幕,老夫人轉着佛珠淡道:“我也乏了,都散了吧。”
蘇鳳錦正極離開,老夫人卻道:“你送我回屋。”
蘇鳳錦只得咬着牙硬了頭皮上前去,小心翼翼的站在她的身旁,低着頭,不敢直視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到底出身尊貴,自幼受權貴的薰陶,所以這一身大家氣度卻甚是迫人,這樣的氣度,蘇鳳錦想,就算是頂了天,她也是學不來的。
老夫人伸出手,蘇鳳錦忙將手伸過去讓她搭着,二姨奶奶眯了眯眸子,忽的一隻狗兒竄了出來,蘇鳳錦嚇了一跳,場面混亂不堪,那狗瘋了似的,朝着蘇鳳錦撲了過去,蘇鳳錦一慌神,混亂之中老夫人跌倒在地上,蘇鳳錦繞着那戲臺子跑。
“老夫人!!”
“快快,快來人,把那畜生打死。”
“那畜生追着大奶奶呢,快些把那畜生打死!!”
蘇鳳錦一時失足,被那狗撲了上來,惡狗齜牙咧嘴,張口便咬着了手臂,幾個家丁圍了上來,一根繩子套死了狗頭,旁的幾個人將那狗直接亂棍打死。
狗咬得很緊,幾個家丁合夥纔將那狗嘴撬開,蘇鳳錦細嫩的皮膚被撕壞,鮮血直流,她忍着手臂的疼痛站起身,芳姨朝着她撲了過來,慌張道:“教這畜生給咬了,得快些請大夫纔好。”
蘇鳳錦面色蒼白的半倚在芳姨的身上,望向那儀姿已經整理妥當的老夫人,老夫人只瞧了幾眼那狗:“誰養的畜生,如此不更事。”
三姨奶奶古妙晴跪在地上,垂着眸,低聲道:“是我養的,原先在古府的時候很是乖順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請老夫人責罰。”
二姨奶奶劉玉香拍着老夫人的後背,皺着眉頭憂心道:“妙晴,不是我說你,你怎的養了這麼個兇悍的畜生,若是今日將老夫人給咬着碰着了,你可就是十條命都還不得。”
蘇鳳錦垂眸不語,老夫人不曾被咬到卻這麼多人關心,而蘇鳳錦被咬了,也沒有人會在意,蘇鳳錦忽的有些相信戰青城,若是他在,可會在意?這般一想,蘇鳳錦嚇了一跳,忙將這怪異的想法壓了下去。
老夫人拍了拍二姨奶奶的手,接了織玉遞來的權杖:“將那畜生扔出去,府中的狗全部給我亂棍打死!”
古妙晴垂眸跪着,不再言語。
二姨奶奶溫聲道:“老夫人,您快入屋坐着,一會兒讓大夫來好生瞧着,可有傷着哪裡不曾,方纔當真是嚇死妾身了。”
蘇鳳錦捂着手臂站在原地,血從她的指尖冒出來,滴落在地上,綻放開血紅色的花兒。
待老夫人走了發,芳姨這才與蘇鳳錦低聲道:“快,咱們快些回去請大夫來瞧瞧。”
古妙晴站起身,瞧着那離去的蘇鳳錦,低聲道:“那狗兒確是我養的,可是我也不曾想到它怎會突然發了狂……”
蘇鳳錦面色蒼白,瞧着她的神色依舊淺淡:“無妨。”
古妙晴身旁的丫鬟扶着她,低聲道:“小姐,你沒傷着哪吧?”
古妙晴搖了搖頭,眸色微眯了眯,就了丫鬟的手出了梧桐院,朝丫鬟道:“去給她請個大夫瞧瞧。”
那丫鬟嘆了嘆氣,有些無奈:“小姐,奴婢可都打聽過了,那東屋的本就不受寵,咱們何必這般幫着她,到時候若是因此得罪了旁的人,只怕引火上身呢。”
古妙晴理了理微凌亂的衣袍,蓮步輕移着走在寂靜的長道上:“你又可知是引火上身還是明哲保身。”
丫鬟聽得雲裡霧裡的跟着古妙晴回了妙雲閣。
天色漸漸暗沉了下來,將軍府的府坻裡燈火闌珊,蘇鳳錦被芳姨帶回主屋偏院已經兩個時辰了,屋子裡的光線被蠟燭的光染得明亮,張太醫夾出那幾顆被掰斷了卡在手臂裡的狗牙,又取了些藥來朝蘇鳳錦道:“狗咬過若不及時治療,易得狂犬病,我給你抹些藥,你外服內服,等傷口結痂了過些日子也就好了。藥可不能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