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伸手便取過戰青城剛替蘇鳳錦留下的飯菜,戰青城一筷子擋了那人的動作:“閣下這般明目張膽的搶在下給妻子留的飯,怕是不妥。”
那人拍了拍手,有人抱了一百兩金子進來,擱在飯桌上,黃金燦燦的,險些閃瞎了衆人的眼。
柳客舍伸手去摸,一面笑盈盈道:“不過就是一頓飯罷了,要是大嫂在,定是要換的,畢竟一百兩黃金可以包你大半輩子不愁吃穿了!”
戰青城按着飯盒,一字一句道:“爺做的菜,無價。”
柳客舍笑得眉不見眼:“這麼說,其實小爺天天都是有錢人?”
那人又拿了一箱銀子進來,那上頭還添了一個夜明珠,夜明珠在這暗沉沉的天空下點亮了這屋子五米以內的光線。
戰青城不動如山:“閣下若是餓了,大可去一品閣。”
那侍從忽的開了口:“我家司主是聞着香味兒過來的,司主說了,世間萬物都有個價錢,陶源明不爲五斗米折腰,不過是因爲他覺得他值更高的價值罷了。公子不妨開個價。”
柳客舍與宋仁義默默對視了一眼,原來是大司主!!難怪要人擡進來,那位傳聞中的大司主已經懶到這個地步了嗎。
他緩步從那平轎上下來,黑與紅交織的衣袍在夜明珠的光線下透着一抹怪異的氣氛,那籠在暗處的臉漸漸露了出來,是一張黑色繡花的面具,襯着他修長的身段與慵懶得無與倫比的氣質,一時令人腦補出了一張驚天地泣鬼神的臉,這樣的氣質從踏入這屋內時就將宋仁義與柳客舍擊敗了。
戰青城雖不是將軍,這一身剛硬的風骨卻是在的,凝着眼前的大司主,兩人眼神裡透出的殺氣無形中掐了一架。
未了,大司主呵一聲笑了:“你便是戰青城。”
戰青城捏着飯盒,笑意滲人:“今兒沒飯了,閣下回吧。”
大司主拂衣坐下,幽比黑潭般的眸子掃了眼柳客舍:“去摘菜。”
柳客舍驚魂未定, 下意識的就冒着雨去了菜地,戰青城真怕那不識五穀的貨將他的菜弄死。
大司主又掃了眼宋仁義,身後的人鋪了新桌布,端了白玉酒杯與飯碗玉筷擱在桌案上,再架上紅泥小爲爐熱上酒,整個屋子裡散發着一股誘惑人心的酒香。
戰青城凝着大司主直皺眉,先前大司主出現是在太子歿了那一年,第二次出現是先帝歿了那日,如今突然出現,聽宋仁義得的消息,他在爲今上尋什麼長生不老藥。
屋子裡頭正在打盹的狸貓猛的爬了起來,朝着大司主竄了過來,兩爪子湊了過來,叫得嘶心裂肺的,活像這大司主弄死了它孩子一般。
戰青城也不攔着,由着這狸貓跳在白布桌上叫得嘶心裂肺的。
大司主瞧着這狸貓冷笑:“原是你這畜生,能活到如今,倒是幸運。”
狸貓瞪着大司主,爪子不斷的磨着桌面,那威脅的聲音打喉嚨裡頭翻出來,對眼前這位大司主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他拂了拂衣袍,望向戰青城:“一頓飯,換一條命,如何?”
柳客舍打外頭竄了進來,懷裡抱着一堆菜,長大的未長大的盡數被他給掃蕩得差不多了,戰青城心疼他的菜!
“其實大嫂做的飯比我大哥做的好吃多了!”
戰青城擱了手裡頭的飯盒,淡道:“成交。”
戰青城知道他說的是誰,今上要的是蘇鳳錦的性命,因爲蘇鳳錦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危害, 而戰青城要做的則是保全。
他拿着那些菜去了廚房。
隨行的奴僕將那飯盒打開,將菜一一端上桌,但見那大司主頗優雅的飲酒用飯,那微微掀起的面具下露出一方柔和的下巴,柳客舍細瞧了半響也沒腦補出這大司主該是個什麼模樣,畢竟當年太子殿下歿的時候,這貨也有二十多歲的樣子,如今一轉眼已經近二十年了,只瞧着,倒一點也不像四十多歲的人。
宋仁義也不敢與他同座,二人尋了個由頭便去了廚房。
柳客舍渾身溼嗒嗒的,撐了傘回了隔壁換衣衫。
老漢給柳客舍更衣,聽他講大司主這個人,一時萬分激動,老臉綻得跟菊花似的:“殿下,這可是一個天大的機會啊,若是能得大司主相助,此番若是復國自然輕鬆許多。”
柳客舍摸了摸腰間的寶玉,打了兩個噴嚏:“你操這些心做什麼,便是復了國,這不是還有太子大哥嗎,與我有什麼干係。”
提及那大哥老漢直嘆氣:“他四處盜墓賺銀錢,前些日子挖了涼王的墓,大半人死在那裡頭再沒出來,指着他復國自是不成了,你若是能將那戰青城收入麾下,那便是如虎添翼。”
柳客舍哭笑不得:“那若是將顧府也一併收了,豈不是財也有了?”
老漢喜笑妍開,正要感嘆自家殿下怎麼竟忽然開竅了,柳客舍拍了拍他肩膀嘆道:“漢叔,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人有多大的本事,便要負起多大的責任,我不過就是個紈絝子弟,平日裡吃吃喝喝也就行了,何苦要給自己尋個那般重大的責任?我對官場沒興趣,他們原都是我的朋友,我同他們交朋友原也不是爲了利用,我走了。”
老漢瞪着那打了傘出門的人長長的嘆了嘆氣,北晉,亡矣,完了。
柳客舍笑盈盈的回了戰青城的廚房,廚房裡面做了幾樣素菜呈了上去,那大司主竟全部照單全收了,未了還讓戰青城炒了兩個菜打了包,柳客舍突然覺得,同人家許的一條人命與這一堆金子一個夜明珠比起來,他這白吃白喝白似乎是真的有些不要臉了,可誰讓戰青城同結拜呢?既是結拜的大哥,便也算不得白吃白住。
他臨去時望了眼戰青城,那一記意味深長的眼神令戰青城有些不安。
他一走,宋仁義與柳客舍憋着的那口氣才終於緩了下來。
柳客舍坐在桌前拍着小心中嘆道:“我還以爲他是來殺人的呢,嚇我一跳。”
戰青城垂眸,默默將替蘇鳳錦炒的菜一碟一碟的放進盒子裡。
柳客舍提着飯盒,三步一回頭:“大哥,你真不同我們去看看大嫂?”
戰青城轉身關了門,他還生氣呢,看什麼看!
柳客舍摸了摸鼻子,同宋仁義道:“這柿子眼看着就要熟了,得空了你來打幾顆回去嚐嚐,我每年都吃,這柿子甜得很。”
宋仁義擰眉深思:“按說飯菜的香味也不該將人引到這裡來,那大司主來此,究竟是爲何?”
柳客舍抱着飯盒往巷弄外走,如今是秋季,天冷又下着雨,路上行人很少。
宋仁義賊兮兮的問柳客舍:“那顧家家主到底是誰?”
柳客舍眨了眨眼,閒的無事開始坑蒙拐騙:“自然是蘇鳳錦的弟弟,如若換了旁人,我大哥怎麼可能這般上心,細說起來,我還與這大嫂與顧家主一塊兒碰過面,嘖,這二人瞧着是真的像得很,一個模子裡出來的一般,就是有一個可能刻糊了。”
宋仁義將信將疑:“當真?”
柳客舍登上安置在行道外的車輿:“愛信不信。”
於這長安城的一品閣,是一座極高的閣樓,大司主退了黑袍,換了一件狐白的披風半倚在軟塌上,垂眸凝着打一品閣門口經過的馬車。
肖富貴掃了那馬車兩眼,不知大司主有什麼可瞧的。
大司主拂了拂衣袍,手搭在曲起的腿上,隨意得很:“蘇鳳錦是你姐姐?”
肖富貴頓時心生警惕,想來大司主對什麼都一清二楚,又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垂眸應下:“是。”
大司主凝着那從眼前行過的馬車,修長的指輕點着扶手:“明日將她帶過來,做頓飯。”
肖富貴一顆心卡在了嗓子眼,小心翼翼道:“大司主,若日我那姐姐做了什麼事得罪了您,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她心性原日純善的,無甚害意……”
大司主擺了擺手:“你馬上去牢裡將她接來。”
肖富貴一臉詫異:“牢裡?姐姐什麼時候坐了牢了?”他收到的消息只說蘇鳳錦出了長安城,卻不知爲何會出現在牢裡。
大司主輕點着扶手,眸底一片明暖:“將顧錦年帶來,若旁人問起,便說我找她,審案。”
肖富貴一臉狐疑,怎的又換成了顧錦年了?
他不怠慢,轉身便去領人去了。
整個閣樓一時顯得格外寂靜,打更的人撐着傘打外頭的街道上走了過去,暗沉沉的天雨還在嘩嘩啦啦的下着,沒完沒了。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如今便是深秋還未到,這天眼看着也冷了下來了。
長安城的天打入了秋之後便開始發寒, 每一年的節氣總來得十分準確,只今年,似乎有些不大一樣,連着這秋季的雨都透着一股子風雨欲來的味道。
身後的侍從取了件披風爲他披上,又細細關了幾扇窗,這才使得點了碳的屋內暖和了些。
大司主垂眸,把玩着手裡頭的荷包,那荷包繡得十分精緻,這上頭的一束玉蘭花小巧得栩栩如生。
他玩味的瞧着手中的荷包,把玩了好一會兒,覺得無趣了便順手扔進了碳盆裡,碳盆裡頭的爲竄了起來,迅速將那荷包燒了上乾淨。
烏雲籠了整個長安城,打窗戶往外瞧去,外頭的世界盡數籠在一個燈火闌珊裡,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一品閣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