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錦被肖富貴帶着出了小巷,巷弄外頭人山人海的,那夜裡高懸於頭頂的燈襯得蘇鳳錦面色蒼白。
肖富貴將她護在身旁,領着她一路出了東城:“你這住的地方怎麼這般偏?先前不是在雲繡坊嗎?”
暗沉沉的天忽的下起了春雨,這初春的雨來得潤物無聲,揚揚灑灑裡好似一層月光庶了這長安似的,肖富貴不知從哪得了把傘,打開替蘇鳳錦撐着:“還有多遠?若是遠的話,我去尋個馬車送你?”
蘇鳳錦搖了搖頭:“快到了,你回去吧,不必再送我了。”
“既然送了,哪有不送到家門口的道理?況且我還未瞧過你住的屋子呢,總是要看上一眼才放心些。”肖富貴跟在蘇鳳錦身旁是一步也不讓,蘇鳳錦走快,他走快,蘇鳳錦若是慢些,他便也慢些。
“我真的快到了,你別跟着我了。”蘇鳳錦有些無奈。
“好好好,不跟着你,此物你留着防身,那我就在這兒,目送你回去,總成吧?”肖富貴哭笑不得,將手裡頭的傘遞給她,蘇鳳錦的手拿不得重物,也就沒有接,只用手臂夾着那兩竹筒的餃子。
肖富貴瞧着她遠去的背影哭笑不得:“我還能害了你不成?竟這般防着我。”
他揮了揮手,身後的人近前一步,低聲道:“今夜屬下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聽見。”
“倒是個時識務的,退下吧。”
那人轉身離開了這東西城的交界處,這個地方,既住着不算太有錢的有錢人,也住着些貴族的落魄戶,總而言之,是一個龍蛇混雜卻又各不相干的一個地方。
他悄沿着蘇鳳錦的腳步入了巷弄,豈料這巷弄裡頭七彎八拐不說,岔路口也多發,天又下着細雨,一時也分辨不出蘇鳳錦走的哪條路,肖富貴撐着手裡頭的傘失笑,她那般的身份,若是躲着些,也是有益而無一害的。
蘇鳳錦並不曾直接回府,而是稍稍繞了一下才回去,剛推開門,便發現裡屋裡頭竟亮着燈,門外頭的‘憶如玉’竄了過來,歡喜的搖着尾巴,因是熟人,所以‘憶如玉’並不怎麼作聲,只蹭着蘇鳳錦的裙襬玩兒。
蘇鳳錦去了小廚房,將竹筒裡頭的餃子倒出來給它吃,她原是想着燒火的,但是她手實在不方便,也就作罷了,轉身去了正屋,剛推開門,就見戰青城赤着上身坐在正廳的椅子上,手裡頭拿着個藥瓶正在往身上倒藥,他穿着烏黑的衣袍,雖瞧不清衣袍 上頭有多少血,可是那血上流下來的,卻是實實在在的,那手臂上的傷雖說不深,可是傷卻也不小,此時因着用酒洗着傷口,那傷口正泛着白,肉正微往外翻着。
蘇鳳錦猛的退了一步,雙目通紅,這衣服,這傷口……她忽的想起那個熟悉的身影是誰的了。
“你……那橋上的那個人,是你!”
戰青城面色微凝:“你怎麼回來了。”
“我問你,那橋上的那個人是不是你。”蘇鳳錦忽的撲了過去,站在戰青城跟前,淚如雨下,手卻又不敢往前伸。
戰青城的身形很精健,並不像那些粗漢子那般她肌肉分明,而是精實堅硬的,如今劃開一道口子,不知有多疼。
“不是,我不過是去辦些事,在軍營裡不小心傷了,你也知道,刀劍無眼……”戰青城擱了手上的酒罈子,伸了手去替她擦眼淚,心裡頭的疼比這身上的更加。
“什麼軍營,今上都說不要你掌兵權不要你當官了,你還要騙我!”
蘇鳳錦伸了手,不利索的替戰青城上着藥。
戰青城伸手揉了揉她的發:“不過是小傷罷了,我身體好得很,過幾日也就恢復了。”
蘇鳳錦合不得用力,替他清了三處傷痕,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眼淚吧吧的掉,卻硬是不哭出聲來,戰青城脫了上頭的黑衣,那身上的白紗布勾着他那筆直的背脊與修長有力的腰身,蘇鳳錦低着頭,悄擦了擦眼淚:“你把我扔在張府,就是想用那個法子賺錢是不是。”
戰青城垂眸,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不礙事。”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麼辦,都是我,若是我這手還好着,就不會這樣了。”蘇鳳錦垂眸,盯着自個的手,忽覺厭惡。若非是她因事入獄,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一切的因造就了現在的果。
戰青城長長的嘆了嘆氣:“胡說什麼?我還等着你的手好起來了當老闆夫呢。”
“那……那你要給張大人多少?”蘇鳳錦算過了,一包藥材便是五百兩,那麼若是幾個療程這麼算的話,怕是要上千兩了。
“銀錢已經夠了,明日我再送過去,快去睡吧。”戰青城揉了揉蘇鳳錦的發,滿眼寵溺。
對於戰青城而主,無論他如何痛苦、辛苦、他都不會絕望,因爲蘇鳳錦是他的陽光,只要有蘇鳳錦在,這一切的一切,終歸是有希望的,總會好起來的。
蘇鳳錦抿了抿脣,低聲道:“那你呢。”
戰青城指了指外頭大開的門:“我去關門。”
蘇鳳錦轉身的時候沒瞧見戰青城捂着腹部瞬間蒼白的臉色,屋子裡豆大的燈並不亮,若是亮着,她定也能瞧見戰青城身上好幾處於青了。
雖說那壯漢並不曾將戰青城打倒。但是戰青城的身上卻也是實實在在的青了好幾片,腹部有腹肌擋着,倒還好,若是尋常人,只要一拳,估計五臟就要移了位了。
戰青城細想了想,到底是他自個兒失策了,先前總想着,這烏衣巷裡頭盡是些書生,便是打人,也不過就是些空力氣罷了,如今卻低估了那些民間的高手,以及那些權貴人家的膽量,他們自是有法子將人往死裡砍的,若非蘇鳳錦半道竄了出來,戰青城這一次也怕是要重傷了。
蘇鳳錦回了裡屋,悄摸摸的尋了些東西藏在枕頭底下,然後躺在被窩裡頭等戰青城。
戰青城關了門,待肚子上那股子疼意緩了些,這纔回了裡屋,蘇鳳錦不敢碰他的傷口,便離得他遠了些,扒在牀上細細瞧着他,悶聲道:“我原也是可以一起想法子的……”
戰青城伸出無事的那隻手臂,摸了摸她的臉輕笑:“夫君主外,娘子主內方爲正道。”
蘇鳳錦眸色微暗:“原也是我連累了你。”
“說什麼胡話?你若不是因着我,手也不會變成這樣,夫妻之間,怎可如此生疏?睡吧,明日你與我一道去張府,將那藥取回來。”戰青城渾身痠痛,原還想着去哪兒尋個地方按一按纔好,如今蘇鳳錦回來了,戰青城便不能裝得太痛苦,只能擺出一副輕輕鬆鬆無甚要緊事的模樣。
蘇鳳錦的睡相是不老實的,她睡着睡着便習慣性的往戰青城的懷裡湊,戰青城是一宿沒睡着覺,那手上浸了血,他也不作聲,只悄悄挪了個地方,繼續由着她睡,只是光瞧着她的睡顏,便又覺得,這些苦楚便是再多一些,也是值得的。
戰青城傷着,所以睡得很沉,次日卯時初刻蘇鳳錦便打牀上爬了起來,悄摸摸的拿着她孃親留給她的幾個簪子跑了,只是,那簪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她自是沒當成的,回去的路上遇見了剛從城外頭回來的憶秋,憶秋忙了一整夜,扒在車窗邊無精打彩,見了蘇鳳錦,打了雞血似的揮手:“蘇姐姐,蘇姐姐你怎麼在這兒。”
蘇鳳錦險些撞了馬車,訕訕笑道:“憶秋?你昨兒怎麼沒回來。”
“唉,城外有塊地也不知怎的,聽人說竟開始往外頭滲血,所以我便趕過去瞧瞧,後來才知道,原是那底下有個大陵墓,有盜墓的下去,破了那裡頭的機關,那裡頭的毒氣這才冒了出來,如今那地算是廢了,誒,蘇姐姐,那不是當鋪嗎?你缺銀錢了?”
蘇鳳錦站在馬車窗邊,搖了搖頭:“沒事,我……就是出來逛逛。”
憶秋狐疑的瞧着那當鋪,大清早的沒事幹逛當鋪?
“我要回狀元府裡去查帳呢,那塊地……唉,真是可惜了,鄰地還是肖家的,那肖富貴的爹孃也正愁着呢。對了蘇姐姐,那雲繡坊原是戰將軍先前給你買的,地契上頭寫的也是你的名字,我近來忙得很,你能不能讓挽珠同浣紗來給我幫幫忙?挽珠近來那張嘴可是越發的巧了,罵人的功夫一流,浣紗手裡頭的劍一出,也就沒幾個人敢說話了,我帶出去鎮場子。”
憶秋笑得眉眼彎彎,極是喜慶,她將那地契遞給蘇鳳錦,蘇鳳錦打開一果,那上頭果真寫的是她的名字,字跡金勾鐵劃的,自是出自於戰青城之手,那上頭的日期,是戰青城休棄她之前辦的,蘇鳳錦的心忽的暖成一片,那個人,有時候待她看似無情,可是最暖的內裡,卻只有她自己知道。
“憶秋,你能否……幫我把雲繡坊賣了。”蘇鳳錦復又將那屋契遞了過去。
憶秋微微擰眉:“你是真缺銀錢?缺多少你同我說,我去給你取來。”
蘇鳳錦搖了搖頭:“你幫我賣了吧,我這手……有手藝在,總歸是能將雲繡坊再賺回來的。”
憶秋瞧了眼那地契,掐指算了算:“那個地方,與烏衣巷搭界,又近秦淮河,取地還清幽安靜,屋子裡頭,你也種了不少的花草,格式亦算是這長安城裡頭數一數二的,想來,不會低於這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