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郃目注自己手下的兵士節節敗退,對於自詡將才的他來說,內心一點也不好受。雖然是自己嚴令過這些三百兵士,在得到自己的鳴金聲後就立馬往預先挖掘的陷阱而來,可眼前的狼狽模樣,可是自己成軍以來第一次出現的頹勢。
公孫大軍也渾然沒能發現,這被自己打擊得狼狽鼠竄的敵襲部曲正逐步把自己引向死亡之地,一路緊追,殺聲震天,得勢不饒人,到處血肉橫飛,淒厲的叫喊同激烈的兵刃撞擊聲在村莊上空迴旋。
周翔也在打量戰局的動態,敵人來的快,去的也快,偷襲雖然造成大營部分輜重、帳篷的焚燒,但卻沒動公孫大軍筋骨,兵士傷亡也低,進攻態勢呈虎頭蛇尾,反而不像是偷襲,那有這樣一觸及潰的道理。
於是周翔陪同公孫瓚尋到田楷身旁時,不放心的對着田楷道:“將軍!敵人撤退太快,翔恐其有詐。”
黑暗裡的田楷雖然沒有親身上陣,但身體四周也散發陣陣的殺氣,這是多年來久經戰陣後的自然習慣,遇事沉着,冷靜,氣勢不懈,是爲將之根本,田楷深以爲之。
聽得周翔的告戒,田楷也大爲吃驚:的確今晚的敵襲不太正常。縱火縱的不太完善,見燃其幾處火苗就拋之不管,並且以往偷襲均爲偷襲主將、糧倉、後勤輜重等易燃重點,可今晚僅僅是縱火輜重營地,而且火勢還沒掌控就開始撤退。偷襲也不過多殺傷有生兵士戰力,胡亂幾輪箭雨就再沒聲息,疑點太多。
當下越覺事態不對,忙轉身稟報公孫瓚:“主公!得小翔提醒,如醍醐貫頂,方看清此乃敵人的誘兵之計。不可再行追擊,急盼主公當機立斷,下令回撤收兵。”
周翔提醒田楷的話,公孫瓚在旁也聽的仔細,見田楷已然醒覺支聲,自己再不作出決定,萬一大軍前衝的士卒遇上埋伏,悔之將晚。於是吩咐左右鳴金收兵。
可正如公孫所想,然鳴金收兵豈是這樣容易的事情。前衝的公孫軍兵士早已衝至埋伏地點,腿快的早已跌進張郃預先的陷阱之內,慘叫、哀嚎、呼救不絕。一塊塊如農田的深坑正張開大嘴欲吞噬所有侵犯之人,陷阱裡整齊排列的早被削尖的竹槍直角而立,剎不住腳的跌下去只有貫穿其上,沒能及時死透之人也只能睜眼等待枯血而亡。
轉眼間,由於天黑不明,陷阱又來自腳下,防備不及的公孫軍跌落坑下之人至少五千餘,這突然的鉅變,比之剛纔那股騷擾更甚,死傷成倍數增長。
火光下的公孫瓚鐵青着面頰,隨着劇烈的抽搐,雙眼盈血,越發猙獰恐怖。失去理智的大聲令道:“給某殺!殺光這羣無膽鼠輩!”自己也抽出雙頭矛撇身而上,瘋狂的往村口撲去。
張郃見公孫軍中伏後慌亂無比,終於振臂狂呼:“隨某殺敵!”衆埋伏的大戟兵士也隨之狂喊:“殺敵!殺敵!”
兩軍相逢勇者勝,可現今一方沒了戰意,就差兵敗山倒,如何能同士氣如虹的張郃軍抗衡。繞過陷阱的張郃軍雖然只有五千人不到,可在高昂的氣勢下反而擊殺無數意志薄弱的公孫大軍,局面混亂,看得沒有拽住公孫瓚的田楷心驚不已。
戟乃兵器之王槍的變種,槍身相若,唯槍尖多有半月槍枝,可生勾、劃、纏等特效,往往對敵,鎖住對方兵刃,如斷其一臂,破敵事半功倍。
張郃的大戟兵苦於多日操練,整齊劃一,排成方陣,勇往直前。沒有過多的招式,近敵身,捅其身,一般都直擊胸腹,創口豁大,流血不止,直至斃命。公孫軍以前從沒遇上此類兵種,好不容易聚起精力,然進攻章法不當,刀盾皆爲短兵,還沒砍殺近前,自己早已身中數戟,死於非命,留下不甘神色奔赴黃泉。
短短几次衝鋒下,大戟兵沒有騎兵衝陣的那種舍吾其誰的猛勢,但也給短兵步卒行以重創。公孫瓚氣結,掌中矛好似長有眼睛般專挑受傷大戟兵下手,瞬間大戟兵也傷亡數人。
張郃看得對面上來一員大將,手中功夫不亞於自己,於是閃開逃奔的公孫潰軍,運槍直刺公孫瓚。兩人武藝旗鼓相當,不分伯仲,叮噹不絕,纏戰一處。
田楷憂心公孫瓚安危,也抽刀上前,不想旁邊大戟士幾戟搠出,身形頓時慢了下來,隨後就被圍困於幾人小陣之中,左衝右突,然卻不得其效,反被配合默契的大戟士逼的手忙腳亂,險糟不測。
周翔也在所難免,張郃的大戟士纔不管對方是誰,只要是敵對之人,那就只有一個字——殺!這點到與袁紹帳下大將麴義的先登營有異曲同工之處。幾人在戰場中間來來往往交手數合,鬥得不亦樂呼。
再說輜重後營的雙傻兄弟近身搏擊十分厲害,偷襲的大戟兵遭遇兩人,最後的下場往往是血肉淋淋的分屍之局。兩人都不善兵刃,就連打鬥中的二傻順得兵器長戟後也感極不順手,隨手投擲穿過一人胸膛後再也沒有抽出。
葛溫老人畢竟年歲不饒人,先前的救火就使得老人氣喘吁吁,眼見實施偷襲的敵軍竟然攻至輜重後營,責任心重的老人也不甘於後人,就着火光找到一把短刀也欲上前殺敵,可年老之人力氣早已消耗不輕,被賊人一戟就挑飛兵刃,閃着寒光的戟刃順勢刺穿老人胸口,熱血噴涌而出,澆注救援不及的雙傻兄弟滿頭滿臉,這下常山衆人急怒不休,雙眼充血,紛紛趨殺賊人兇手想以此告慰老人,激起衆怒的大戟兵士怎麼也沒想到擊殺一個老人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手中長戟還沒檔住衆人一擊,就被分屍當場。然溫和的葛溫老人卻早已與世長辭,包括雙傻兄弟的常山衆人熱淚盈眶,悲慼當場。
遠處一陣呼嘯,如波浪的大片黑影快速前行,“主公勿驚!雲來之!”人沒到,馬未至,趙雲的大喝聲卻讓纏鬥中酣暢淋漓的公孫瓚心神振奮,一式“回首攬月”磕去張郃快槍,抖繮控馬躍出戰圈,大聲喊道:“遼東兒郎!白馬即至,誓死殺敵!”
周翔也聽得大哥趙雲的大喝聲,想到的卻是張郃預先設下的陷坑埋伏,忙大聲疾呼:“兄長當心!小心黑夜陷坑。”
可惜戰亂之中,趙雲帶領的白馬義從仍未能聽得仔細就踏上之前步卒的後塵,刺耳的馬嘶伴隨兵士的慘叫,讓公孫瓚心頭鮮血直淌,這可是培育經年纔有的白馬精銳,難不成今日全都命喪於此?公孫瓚揚矛指天咆哮:“天道不公!天亡吾乎?”
村口不絕於耳的馬鳴,如雷震天的馬蹄,把留守後營輜重的常山十餘人的哀傷驅散,化悲痛於力量,大展身形,撲飛出去。
張郃也驚詫,如此俊美的戰馬,如此強悍的兵士,從那冒出的如此突然。可留給張郃震驚的時間卻不多,本也掉入陷坑的趙雲自掉落的那一刻就明白中了敵人埋伏,集氣全身,雙腿用力一夾,連人帶馬騰空而起,手裡的銀槍一展,一點銀光快如天空流星迎面而來,銀光周圍殺氣流露,好強大的一擊。張郃不敢挺槍對抗,只好埋頭伏於馬身,堪堪逃脫一命。不敢再有半分遲疑,拍馬掉頭就走。
趙雲想追,然星夜趕往的胯下戰馬早就到了極限,只好眼睜睜的看着對方武將遠遁,大叫遺憾。
天明拂曉,經過半夜激戰的公孫軍清掃戰場,統計傷亡戰果,其結果讓公孫瓚連連捶胸,懊惱無語。
原本信誓旦旦的公孫大軍受袁紹所邀,合兵攻擊冀州韓馥,卻不想此乃袁紹之計,還沒曾進入冀州,三萬大軍八千騎兵經磐河、界橋兩戰,損失騎兵七千含最心愛白馬義從兩千餘騎,精銳步卒兩萬,傷兵滿營,大將嚴綱陣亡,可謂損失慘重,令人痛惜。好在還有新近收服良將趙雲,否則能否迴轉都成未知數而不可知。
公孫瓚經此一役,戰意消潰,頓讓人感覺蒼老無比,無往日英雄氣概。
纏着破布在手的田楷進得帳內,本想請示下一步公孫軍進展,看到眼前的公孫瓚,只好搖搖頭,慢慢轉身離開。
修整一日,公孫瓚把諸事交託青州刺史田楷打理後,躲入中軍大帳不再露臉,趙雲也深感慚愧,主公信任才託付白馬義從於己,然一仗就去其大半,雖未獲主公責罵,但內心也暗自羞愧難受。周翔多次勸解均無效,也只好隨其自便,想過得時日必會恢復。
雖然打退騷擾賊子,諸人皆知這些賊人多半爲袁紹部曲,但眼下士氣低落,不休整恢復一兩日,行軍也不會快速,何況主公也意志消沉,也需要恢復。於是決定就地休整,明日視情況開拔。公孫瓚沒能及時回軍,卻給了袁紹追擊時機。
受得伏擊後的袁紹也損失不小,兵甲、糧草丟失多多,禁衛騎兵也死傷殆盡,如不是麴義先登及強弩營的回援,恐怕自己就此再沒看見陽光的機會。
心灰意冷的袁紹正在考慮是否繼續追擊時,田豐攜戰亂後找尋到的逢紀、郭圖一起近得身前稟告道:“主公!麴義將軍已經擅自率領先登將士離營進擊公孫,欲給將軍報偷襲之恨,不知主公意欲何爲?”
“什麼?好個麴義,膽敢擅自出兵,如偷襲的白馬賊人回返,某何待之?”蓬頭垢面的袁紹得聞驚號,起身暴怒道:“着快馬趕去令其回返,如不遵令,當謀叛論處。”
田豐等大驚,俱都高呼:“主公不可!現乃用人之際,如詔令既出,恐驚其反,那時就大大不妙矣。”
袁紹正欲變臉,矮牆外親衛高唱:“高覽將軍快馬急報。”
“宣!快宣!”袁紹的面容如變幻莫測的魔方,忽喜忽憂,正是其人特有的個性使然。
話落,一風塵僕僕模樣的探子近前下跪,遞上一簡,沒有開口說話。
袁紹眼神一轉,示意逢紀拿取。逢紀打開一覽後道:“主公大喜!簡書高覽將軍明日就可趕上吾軍!概因黑山衆賊不斷劫糧、騷擾,故行軍進程緩慢,望主公諒之。”
心情大好之下的袁紹,連忙笑道:“何曾有怪罪之意。如能及時趕至,諒那公孫瓚老賊逃的不遠,當難逃一死。”
手下謀士也盡都面露喜色,田豐更上前出謀道:“既然高覽將軍所部能明日趕到,麴義將軍之前的擅自出擊可否赦免,以豐觀之,可即令麴義將軍盡其所能追趕公孫軍,儘量延緩公孫軍的行軍速度,待吾軍援軍一到,合張郃部當能盡滅公孫。”
“嗯!那就派遣快馬去追趕麴義,告知吾等相商之意。汝也迴轉告知高覽,加快行進速度趕來此處匯合。吾等安心休整一夜,不過晚間防範不可疏忽。”袁紹口氣嚴厲的吩咐。
“喏”衆人躬身領命。
難得的一夜後出現久違的陽光,衆所期盼的高覽一萬大軍浩浩蕩蕩的殺奔而來,袁紹看見隊伍的神情就好比看見公孫瓚大軍的覆沒,誇張的下馬迎向高覽。反把高覽嚇得不輕。
“報!前方出現潰兵,打的好像是【張】字大旗。”探子回報。
麴義皺眉,【張】?公孫瓚手下好像沒什麼張姓將領纔是,這又是那裡冒出的亂軍。突然腦裡靈光一閃,“張郃!”,難不成是主公收服的韓馥大將張郃。
“來者可是麴義將軍?”對面一騎馳來,馬上一人,面容漆黑,好似鍋底顏色。
麴義駐馬大喝:“正是某家!汝又是何人?”
馬背之人翻身下馬,“小將張郃,奉主公冀州牧袁公所令埋伏界橋,然昨夜被公孫瓚識破,後激戰一夜,因其兵重,其中有員驍勇之將,銀槍白馬,技藝嫺熟,苦戰半夜後筋疲力盡的末將不敵,無奈只好逃之。”說完,黑色臉龐還出現點點紅色。
“白馬銀槍將,不曾聽聞!怕是公孫老兒手下的白馬義從吧,瞧把汝嚇得不輕,待某前去,替汝報此大仇。”麴義囂張輕視道。
張郃暗自燃起怒火,想埋伏整日,又經過半夜血火紛爭,卻被眼前之人蔑視無能,當下站直抱拳說道:“公孫軍被驚擾半夜,估計不會很快離去,吾欲隨將軍再次進擊,不知將軍可準吾願?”
麴義倒是很仗義的說:“有何不可!隨某一起,看某斬其頭顱獻於主公。”
張郃嗤之以鼻,卻沒多話。
本爲無名的界橋,之前有了半夜的血戰,加上又將進行的大戰,使得之後界橋之名響於天下。
立住戰馬,先登士卒和張郃潰兵緊隨其後排列開來。張郃驅馬踏步麴義左手。
“公孫老賊!快快出來受死!”失去一手的麴義大聲叫罵。
村內靜靜,帳篷等物盡都沒來的急撤去。
先登兵士看得自己的主將開罵沒人理會,也大起膽子笑罵:“公孫老兒,怕是縮頭王八不敢出陣,吾家將軍取其狗頭易如反掌,如不再出,待取後當夜壺用之。”
麴義張郃聽聞也不覺莞爾。
一人一馬緩緩而至,馬上之人年輕俊美、面白齒紅,銀槍白衣,胯下戰馬也是一身白毛,張郃昨夜雖然沒能看清容貌,但看其對面之人銀槍白馬,就猜之是昨日擊敗自己之人,轉頭於麴義耳旁說道:“就是此人,將軍切勿大意。”
麴義毫不在意的掃視一眼,沒有接話。
馬背之人正是趙雲,由於公孫瓚的意志消沉,田楷只好代其決斷回軍右北平。恐其還有昨夜餘賊,獨留趙雲一人一騎斷後懾敵。卻不想等來袁紹手下麴義先登,躲藏於後然其罵於主公瓚,趙雲方自現出。
等到先登罵出一人後,場內突然寂靜無聲,冷漠的趙雲左手執繮控馬,右手槍斜於胸,沉着冷靜的瞪着諸人。
麴義突感身上惡寒,知其爲對面之人所散,不敢延誤,當下急問:“來者何人?麴某不殺無名之將。”
“常山趙子龍!”趙雲面無表情道。
麴義見對方報上名諱,雙腿一夾馬腹,二話不說的舉槍平刺衝向趙雲。趙雲冷笑,銀槍下放,縱馬上前,然白馬乃精挑細選,速快是其特點之一,一道白風過後,趙雲同麴義已經戰在一團,沒有驚天地泣鬼神的神話,兩人的激戰就是最平凡最平常的槍來槍往,不過槍風嚯嚯,刮皮刺骨還是有的。
張郃聚目凝神關注,可惜戰馬纏繞,槍花飛舞,如不切身參與,那能看的真切。
麴義越戰越驚,看來張郃的確沒有說謊,此人技藝非凡,沒斷手之前或還可一戰,然現缺一手,戰馬操控不易,更別說靈活配合右手使槍,戰至三十回合,麴義膽寒,想打馬回走,可趙雲那容輕易走脫,一式七探蛇盤槍之靈蛇出洞,銀槍槍走靈蛇直貫麴義背心,麴義只覺胸口陣痛,低頭一看,槍尖穿出,“啊呀”一聲,掉落下馬,趙雲追上,補其一槍,不想扎於腦袋,一團紅白粘稠之物破綻開來。
張郃看得大愕,想援手可鞭長莫及,見得趙雲冷麪含笑的望着自己,失去膽氣的張郃也不敢再戰,連給麴義收屍都不曾作出就拍馬急退。先登兵卒見主將不敵敵將死於馬下,缺少主心骨的兵士一鬨而散。
界橋從此爲趙雲正名。也因趙雲而響徹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