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內。
燈火通明。
已經失眠一個多月的炎朝皇帝,今晚依舊睡不着覺。
他躺在牀上輾轉反側,眼皮啪嗒啪嗒的跳個不停。
“什麼時辰了。”
樑三爺終於還是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悶聲問道。
“回主子的話,亥時三刻。”貼身服侍的小太監趕緊上前。
“嗯。”
現在是什麼時間,對樑老三其實並沒有意義。
他問完之後,呆坐在龍牀前,看着遠處的蠟燭出神。
“太子那邊有什麼消息麼?”許久,樑老三問道。
小太監趕忙回道:“回主子,太子那邊還沒有消息。”
“怎麼能沒消息呢?”樑老三有些急躁。
下午的時候程經來了一趟,把劉文靜找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召回樑俊當自己的擋箭牌果然沒錯。
這還沒有回到長安城,這位太子就把朝廷上下所有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樑俊想要把長安城外的人遷到雍州去,這對現在的樑老三來說並不在意。
他已經決定放棄長安,長安城內所有的人就算都被太子搬到雍州,又有何妨?
反正不出半年,自己就要遷都到幽州,那裡纔是自己的龍興之地。
長安城的百姓是絕對不可能跟着自己走的,就算他們願意,朝堂上那些處處和自己作對的大臣們也絕對不願意。
既然樑俊想要遷,那就讓他遷。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樑俊身上,自然就沒有什麼人會發現自己的動作。
只要到了幽州,先祖可以靠着數萬八旗子弟就能建下不世之功,自己也一定可以做到。
樑老三坐在牀邊胡思亂想,現在他滿腦子裡都是如何才能儘快的弄到足夠多的錢。
打仗打的是錢,前世當了數十年的皇帝,樑老三對此比任何人都明白。
只要有錢,自己現在失去的未來一定可以奪回來。
樑俊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麼?
只是去了趟雍州,把雍州經營成自己的地盤,回來之後馬上換了一個人。
這小子想要遷徙百姓,把絲綢之路讓出來,爲什麼所有人都有,唯獨沒有自己的一份呢?
難道他不知道,沒有自己的首肯,就算他能買通滿朝文武的支持,依舊不可能讓一個百姓離開長安。
他一定明白,也一定不會忘記。
樑老三口中喃喃的唸叨着。
就在此刻,忽聽宮殿外遠遠的傳來一聲高呼:
“八百里急報,攔者死!”
八百里急報?這又是什麼哪來的急報?
急報不應該送往軍機處麼?怎麼直接到宮裡來了?
就在樑老三納悶的時候,那急報的聲音已經傳到了大殿外。
噔噔噔,門外的太監快步衝了進來,撲通跪倒在地,急道:“主子,太子殿下的急報。”
“太子的急報?”樑老三一愣,這大半夜的,太子那出了什麼事?
難不成樑俊又鬧出了什麼幺蛾子。
樑老三剛想伸手去接,這才反應過來。
太監說的是太子的急報,不是關於太子消息的急報。
更加納悶,樑俊就在長安城外,用什麼八百里急報。
馬還沒熱身的功夫就到了長安城,就算天大的事,算什麼急報?
“急報呢。”樑老三見這太監手上並無公文,只擡手呈着一張令牌,眉頭一皺。
“啓稟主子,送急報的人說要面呈主子。”
“來者何人?”
“回主子的話,來者乃是驍騎衛打扮。”說着將手中的令牌又舉高了。
旁邊的小太監趕緊上前接來過,轉交給樑老三。
樑老三並沒有去拿,斜眼看了一眼,見是樑定昌的腰牌,心裡隱喻察覺到了什麼。
“宣他進來。”樑老三一擺手,那太監應了一聲,快步轉身離去。
不多時,樑俊低着腦袋跟着太監走了進來。
樑俊一進入房間,樑老三的視線就一直放在他身上。
等到了近前,樑俊直愣愣的站着。
旁邊的小太監厲聲道:“放肆,見了聖人如何不行禮?”
樑老三擡起手,那小太監趕緊閉聲站在一旁,低頭不語。
“都下去。”樑老三嘴角露笑,樑俊終究是自己太子,就算是穿上這身驍騎衛的衣服,那股子桀驁不馴,屬於上位者特有的氣質依舊掩蓋不住。
同樣是站在這個世界最頂端的樑老三如何能夠看不出眼前這個驍騎衛士卒別有蹊蹺?
周圍的侍從太監趕緊應聲而退。
整個房間內只剩下樑俊和樑老三。
原本就沉寂的宮殿,此時更加的安靜。
嫋嫋薰香從一旁的香爐裡緩緩升起,樑老三站起身,從一旁的衣架上抄起便服披在身上。
“太子,既然來了,何必遮遮掩掩。”
樑老三走到一旁的書桌前,坐了下來,看着樑俊笑道。
樑俊擡起頭來,看着這位同時穿越者的後世君王,臉上露出久違的親切。
“深夜驚駕,陛下莫要怪罪。”樑俊也懶得客套,雙方都已經確定了對方的身份,還玩那些彎彎繞就沒有意思了。
“這是咱們第一次見面吧。”樑老三微微一笑,言語之中並沒有帝王的威勢,反而像是一個慈祥的老者。
樑俊搖了搖頭,道:“不是,咱們早就見過面,只是當時陛下威嚴甚重,在下剛來此世,不敢露出任何馬腳。”
樑老三點了點頭,並不是很在意樑俊什麼時候來到的這個世界。
滿朝廷都是起死回生的人,誰還在意樑俊什麼時候過來的。
“是啊,威嚴甚重。”樑老三悠悠的嘆了口氣,像是回憶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意氣風發。
那時的自己是何等的自信,重活一世依舊是帝王之尊。
千百年來,世間多少帝王,誰能像朕一般有如此際遇?
當然,事實最後證明,像他這樣的如過江之鯽。
朝堂之上恨不得是個官都是天選之人,想從自己身邊這幫大臣裡找一個土生土長的都十分的困難。
那個時候樑三爺纔開始明白,自己這個位置好像十分的尷尬。
雖說是帝王之尊,但百十年前那糟心的德賢皇后一通操作,直接把皇權拆的四分五裂。
讓習慣了一言九鼎的樑三爺十分的難受。
更讓人抓狂的是,分了皇權這幫人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前世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人。
而這幫人都有一個特點,愛造反,喜歡殺皇帝或者調教皇帝。
反正沒有一個把皇帝放在心上的。
就在樑老三感到壓力山大的時候,突然發現,還有一個比自己更慘的。
那就是當今的太子樑俊。
自己畢竟是皇帝,手下這幫大臣們雖然前世一個個都是造反的行家裡手。
但到了這一世,顯然每個人都不願再重蹈覆轍。
想要光明正大的掌權,不一定非要衝着皇帝下手。
畢竟不僅風險大,一旦成功了,罵名也大的很。
而衝着太子下手,則不僅沒有什麼罵名,風險也小了很多。
最讓人歡喜的是,這個朝代的太子好像沒有什麼地位,隨隨便便就可以更換。
一發現還有人比自己處境更兇險,樑老三心裡寬慰許多。
此時此刻,再看樑俊,不由得升起一股難兄難弟的情感。
“太子深夜來訪,必然是有要事了。”樑老三看着樑俊,伸手道:“坐。”
樑俊也不客氣,坐在一旁,笑道:“沒錯,我今夜來此,專門是爲了救陛下而來。”
樑老三樂了,笑道:“救朕?”
樑俊道:“想來這小半年,陛下的日子一定不好過吧。”
對於樑老三這人,樑俊沒有丁點的好感,尤其是他來到這個朝代之後,爲了集權無所不用其極。
創建軍機處,設置議罪銀,開設內務府,把珍寶齋據爲己有。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事都讓樑俊十分的方案。
可此時還不是和他翻臉的時候,樑俊再怎麼討厭他,現在也不得不與他合作。
“朕的日子不好過,太子的日子想必更難過吧。”樑老三饒有興趣的看着樑俊,笑道:“朕一直在等你,沒想到你會親自前來。太子的膽量倒是不小。”
樑俊咧着嘴笑道:“向來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與陛下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膽子小,外面那幫權臣逆賊們就會放過我麼?”
“你倒是個聰明人。”樑老三看着樑俊,露出欣賞的目光。
隨後感慨道:“細細說來,太子還要感謝朕。”
樑俊道:“謝陛下什麼?”
“若非當時朕失手打昏太子,太子又如何有此番機緣,從我大清後世來到炎朝?”樑老三像是知道樑俊的底細,道:“聽聞太子與沈狀元乃是同鄉?”
樑俊也不否認,道:“回陛下的話,想來我與沈狀元應該是同鄉。”
樑老三擺了擺手,道:“太子不用這般拘謹,就像你剛剛所說,朕與太子乃是一損具損,一榮具榮。”
現在的這種局勢,樑老三再清楚不過,那幫子擅長造反的大臣和皇子們的目標雖然是太子。
但一旦讓他們登上了太子之位,下一個目標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樑俊一旦被他們搬倒,自己的位置可就十分的危險了。
最起碼在這半年裡,樑俊和自己必須站在一起。
即使樑老三並不願意,自己乃九五至尊,乃是天子,什麼時候要儀仗他人?
當然,他也能感覺到樑俊對自己也十分的反感。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會就算樑俊對自己十分的不客氣,樑老三也不能對樑俊有任何辦法。
他就是自己的擋箭牌,一旦這面擋箭牌倒了,那滔天的洪水猛獸就會奔着自己而來。
樑老三獨自面對一個李世民就感覺十分的吃力,更何況其他人還沒有正兒八經的出手。
所以,樑俊不能倒,無論如何,也要讓樑俊撐到自己遷都幽州。
等到自己遷都幽州之後,第一個要殺的就是眼前這個目無君王,見了自己膽敢不行大禮的逆賊。
“陛下能夠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我心甚慰啊。在來之前,我還在想,如果陛下見了我就要把我拿下,我該如何是好呢?”樑俊哈哈一笑,樑老三也跟着皮笑肉不笑起來。
“太子在外面鬧了那麼大,如今又冒着如此風險進宮,不會就是爲了和朕說這些話的吧。”樑老三語氣很不善。
終究是兩世爲帝,雖然迫於形勢不得不和樑俊站一條船上,但這並不代表樑俊就有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資格。
面對樑老三不善的語氣,樑俊並不以爲意。
孫子,有本事把我咔嚓了?
前世你是皇帝也好,我是海盜也罷,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如今到了這個朝代,想要好生生的活下去,敢給老子擺皇帝的臭架子,信不信老子轉手就把你賣了?
“今夜前來,乃是想和陛下做一筆生意。”
樑俊隨手拿起一旁的茶壺,沒有絲毫的風範,對着茶嘴灌了一肚子溫水。
“想必陛下也從程軍機那裡知道了,我打算拿出絲綢之路分給大家,有財一起發嘛。”
樑老三雖然看不慣樑俊的行爲舉止,但也知道此時不是講究尊嚴和麪子的時候。
“就算太子不拿出來,難道朕就能阻止你把百姓遷走麼?”
樑老三說的是事實,如果樑俊這事玩砸了,太子之位不保,樑羽一旦當了太子,自己的好日子可就到頭了。
樑俊搖了搖頭,道:“陛下,不瞞你說,我前世是海盜出身,最明白靠形勢捆在一起的利益最不牢靠,靠金錢捆成的利益纔是堅不可摧。雖然我與陛下如今乃是一體,但誰知道這形勢什麼時候逆轉呢?一旦形勢逆轉了,沒有足夠的利益,陛下想要殺我,豈不是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
後面的話樑俊沒有說出來,但樑老三也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樑俊後面想說什麼。
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一旦形勢逆轉,他樑俊想要弒君,也是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