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招供, 計劃完成,溫元思再也不用噁心的假扮崇拜, 面上笑容漸漸收起。
“劉正浩,你可真是……不要臉。”
劉正浩瞬間眯眼:“你說什麼?”
“我說你, 眼瞎心盲,蠢笨至極, 花娘都能將你玩弄於股掌, 你的臉,早就丟盡了, 哪來的勇氣驕傲?”
溫元思眼神冰冷:“怎麼樣, 聽明白沒有?”
“你——”
溫元思早看不慣對方高高在上的模樣, 他斯文如此,都恨不得上手扇兩把, 好好揍一頓, 這時根本忍不住:“你以爲官府怎麼找到的你?是月桃提醒。”
“就是你口裡這個膽小懦弱,一事無成的花娘,盡力調開你的注意力, 給我們留下了足夠的線索。”
劉正浩眯眼:“不可能!”
“那些東西, 珍珠貝殼綠松石金珠銀珠, ”溫元思脣角微勾,透着諷刺, “你只顧滿足於月桃害怕你, 就沒有想過, 你房中那麼多東西, 爲什麼她只要這些?”
劉正浩的確並不理解,當時大男人的滿足感爆棚,他沒有細思這個問題,但現在,順着溫元思的話往下,他很快想通,眼瞳驟縮。
“顏、料!”
是他畫畫用的顏料!
劉正浩氣的將茶盅摔到地上,那個賤人!
事實擺在眼前,心裡明明想通,他仍然不肯承認:“我不信!不過下賤沒腦子的女人罷了,怎麼可能這麼聰明,想得這麼遠!顏料又怎樣,那些都是珠寶,女人愛的昂貴東西,同我沒關係!這樣就認定我,太牽強!”
劉正浩咆哮站起,猶如困獸,指着溫元思鼻子:“你騙我,你跟他們是一夥的!之前說的一切全是假的,你只是想套我的話!”
“說你蠢笨之極一點都沒錯,你可真是後知後覺啊,劉少爺。”
溫元思微笑:“怎麼樣,被官府抓到的遊戲好玩麼,爽不爽?”
“哈哈哈哈——”劉正浩仰頭長笑,“你們抓不到我,就算我自己親口說出來了,又怎樣!我有我爹!”
“我剛剛只是講個故事,道聽途說的故事,不認識我自己做的,怎麼樣!”
仍然無比囂張。
“你真的不想被抓住麼?”
一道清透如泉水的聲音傳來,正是宋採唐。
她仔細拽着祁言問了有關劉正浩妹妹的一切細節,做好類似裝扮,坐到院中。
今天的事其實有些危險性,又事關大案,她們不好找別的小姑娘來扮,她年紀雖然長了些,但有秘訣。個子高了,可以坐,臉沒那麼小,還有化妝術,輕紗少女衣裙,天生纖瘦,甚至瘦的有點過的身材,再加上特意設計的小動作,宋採唐有信心扮的像,能給劉正浩帶來懷念。
現在果然,效果很好。
她站在窗前,看着劉正浩,眼神沉靜:“你其實很累了吧……”
劉正浩已經明白,這就是個局,心內正不屑,突然被宋採唐下一個問題敲到了心底。
“劉正浩,你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麼?”
“光宗耀祖?畫驚天下?封妻廕子?”
時光彷彿停駐,四周安靜得不講道理,這一刻無比漫長。
宋採唐眼神微閃,拂了拂袖子:“我猜都不是。”
“你們劉家,似乎沒有什麼可光耀的,你和你父親做的事,甚至不敢堂堂正正的和列祖列宗說。”
所以,他活不出光宗耀祖。
“你的畫很好,但最欣賞,最期待你畫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你就是成爲畫神畫聖,打敗古往今來的所有畫者,也不能讓她復活,在春日的燦爛午後,微風拂柳中,看你爲她畫一隻彩蝶。”
畫畫的終極理想,根本不可能達到。
封妻廕子就更好笑了。
“別人在你這個年紀,早已成親,爲何你一直不娶妻?是真的不想,還是害怕?抑或是你自己心底也明白,在你們家裡,生出的兒子終將成爲怪物,生出的女兒,永遠只是犧牲品?”
一般男人的奮鬥目標,在劉正浩這裡全部不存在。
宋採唐聲音淡淡,神情也淡淡,沒半點逼人之勢,劉正浩看着她,卻好像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東西。
“你……你……”
他退後兩步,眼睛睜的很大。
夤夜夢醒的驚恐迷茫,爲什麼這個女人會懂!
宋採唐沒理他,繼續看着他的眼睛,英慧雙眸彷彿一把尖刀,直接剖進他的內心:“你們家裡,真的是誰死都行,偏你不行?如果你不是下面多長了個東西,你父親會這樣寵愛你麼?你今天得到的一切,真的是憑實力來的?你猜你死後,你父親會不會加把勁,再生一個兒子?”
劉正浩被這可怕事實擊中,艱難的吞了口口水:“不,我爹只疼愛我,只護着我……”
“你覺得你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真的認可他,想和他一樣麼?”
宋採唐的每一個問題,似乎都正好砸在劉正浩的心坎,他腦子很亂,也知道這樣亂的自己很不對,但他控制不住,不知道怎麼辦……
他被這些話給困住了。
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真的也很想知道!
“我來告訴你。”
宋採唐長眉微揚,眸底不見笑意,只有隱隱慧光。她的話音帶着柔韌與堅強,就像春日佛臺下生出的綠草,頂着芽帶着彎,沐着佛光,通透明悟。
“你並不認可你父親的所作所爲,你想打破他帶給你的禁錮,但缺失與制度抗衡的勇氣和能力,你悲哀的活在你父親給你框定的界限裡,繼承並放大着你自己都覺得很噁心的事。”
“你爲自己找理由,想找到年輕的放蕩少女,可你找不到,只能找到畸形的歡場花娘羣體。你覺得她們是自甘墮落,有傷風俗,你在提前審判,讓她們得以重生輪迴,但其實你最想審判,最想救贖的,是你自己。”
“你一直想擺脫你父親,卻沒有擺脫掉,你成爲了他。但今天只要你做一件事——”
“你就跟他不一樣!”
劉正浩意識到了她在說什麼,目光有些閃躲,身體往後縮了縮。
宋採唐目光粲粲,話音微緩:“你午夜夢迴,是不是經常想起年幼時的你?空閒時,是否也想過,將來要以一個什麼樣的面目見地下的柳葉和妹妹?你敢不敢大聲的對你父親說不,跟他說我們不是一樣的人!”
“認罪吧劉正浩,你和你爹不一樣。”
不一樣三個字,似乎砸掉了劉正浩身上的所有勇氣。
宋採唐定定看着他:“你有錯,他錯的更離譜。”
“而且他馬上就會倒塌,再也成不了你的靠山。”
一句又一句,宋採唐似乎把劉正浩的心挖開,血淋淋的敞開給別人圍觀。
“爲什麼……”
爲什麼一個女人,竟如此懂他。
最懂他的,竟然是個女人!
劉正浩眼睛通紅,瞪着宋採唐,狀若瘋癲,再也硬橫不起來。
與此同時,隔壁突然發出巨大聲響,包廂牆壁,不,是像牆壁的屏風,突然撤開,露出了一房間的人,個個面色不同。
趙摯自然是滿意,看向宋採唐的目光頗有些灼熱。
這個女人,總是能給他驚喜。
透視人心?她到底還藏着多少本事?
李刺史無話可說。
兇手自己都招供了,還被宋採唐問的啞口無言,這案子還能怎麼翻?
沒法翻了!
不過比起這個,他更好奇的是,劉啓年到底做了什麼?
養出個變態兒子,還被兒子這麼質疑?
劉啓年終於能擺脫禁錮,呸一聲吐出嘴裡的東西,極爲痛心:“不許招供!不許胡說八道,把別人的罪往自己身上攬!那些明明都是別人乾的,不是你做的!我的兒,你沒殺人!”
宋採唐微笑:“這話您說的晚了,所有人都聽到了。”
趙摯則更直接,大腳踹了劉啓一下:“事到如今,你又有什麼臉說這句話呢?死在你房中的冤魂,比你兒子殺的人都多吧!”
話到最後,他冷眉吊目,聲音充滿冰寒,殺意盡顯。
劉啓年抖了一下,咬牙:“你們綁架朝廷命官,逼脅壓供!這一切都不能算數的!”
現場一片安靜,無人說話,只齊齊用不屑,噁心,充滿殺意的目光看向他。
劉啓年意識到,這些人是知道他們家的事了。
他吞了口口水,梗着脖子:“我沒錯!我搞的都是有賣身契的下人,大安律也不能判我!”
話音說的大,內裡已經開始透着虛,不再像以前一樣張揚。
“大安律是規定奴歸主所有,買賣甚至生死,主人都握有很大權力,但並沒有說,主人在故意虐待時,奴不可以反抗。”
宋採唐看向他,眼神寧靜:“奴也是可以到官府告主的,當然,要先領罰,主人最後獲得的罪責不大,有時可能只需罰點銀子,但你劉家,你劉啓年,非常不一樣。”
“這麼多人,這麼多家族,他們若聯名上告,數罪併罰,劉大人,你猜你會不會脫一層皮?可還能像現在一樣,穩坐官身?”
“海南惡瘴,西北伊犁,或者沙門島,劉大人喜歡哪個?”
劉啓年眼瞳一縮。
這三處流放之地,去了的人就沒回來過!
這女人在嚇唬他,一定是在嚇唬他,他纔不怕!
“況且——你並不只是這個罪,”宋採唐看向趙摯,“對不對,觀察使大人?”
趙摯微笑頜首:“沒錯。”
劉啓年好鑽營,這麼多年,拉幫結派,貪贓枉法的事,肯定不少幹,只要他抓住一個把柄,往狠裡治,擼官殺人,簡直是手到擒來。
劉啓年看明白了趙摯的目光:“不,你不能……”
“不,我能。”
趙摯慢條斯理的撣了撣袖口:“這招還是你兒子教的——我現在有足夠的權勢資源,也有私下動作的能力,還着實看你們不順眼,爲何不用?”
劉啓年還是不服氣,試圖說動兒子,不要認罪,穩住,他們還能贏!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張府尹和祁言回來了。
“找到了!摯哥!找到了!”
這次計劃下的大,溫元思和宋採唐盯着劉正浩,一個按計套話,一個致力打擊,趙摯綁了所有相關人在隔壁見證旁聽,張府尹和祁言則趁着這個機會,被派去劉家,將劉家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徹底搜了個遍。
宋採唐提醒的特殊東西,劉正浩的褻褲,找到了,和從月桃胃裡找到的金色絲線材料一致。
把褻褲扔到劉正浩面前,祁言叉腰:“你的小廝什麼罪都幫你頂,所有東西都可以混用,你的褻褲也給他穿麼!你說個是字我聽聽!”
張府尹把美人圖也扔到劉正浩面前,這是趙摯吩咐他找的。
“問香調製的特殊香料,爲什麼融在你的畫紙裡?難道這畫也是小廝幫你畫的?他玩過用過的畫紙,你接着用?月桃能從中聞到屬於問香調製的特殊香味,別的熟人也能聞得出來!”
事到如今,證據確鑿,劉正浩再也無法抵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