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的殺人案件, 都有理由和動機。夜聖堡環境封閉,又是夜深人靜,夜楠只是在自己房間, 礙不着別人, 不存在意外, 她的遇險,一定是有人故意爲之。
要不是下人發現的及時, 等到晨間,夜楠身體都涼了。
這次的動機……是什麼呢?
宋採唐眉心微蹙:“爲情?爲財?”
本案各種情感糾葛的確複雜, 但廖星劍已死, 堡內形勢也不大好,夜楠身爲夜聖堡唯一繼承人, 在老堡主身體不好的情況下, 主理夜聖堡基本已成事實, 不管爲情, 還是爲財,現階段似乎和平過渡比較好。
別人沒必要在這個時候下手, 夜楠死了, 對大部分人來說並沒有好處。
除非……這個人要的並不是好處。
趙摯想法與宋採唐相似:“仇殺。”
兇手或許和夜楠有仇。
宋採唐點頭, 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一種可能了。
作爲江湖門派,夜楠不可能沒得罪過人, 但今時今日夜聖堡因新郎廖星劍的意外死亡封閉, 外面人根本進不來, 所以下手的,應該還是在這堡裡的人。
目前堡裡的人,都和夜楠和廖星劍有一定交往。
除卻四年前意外,夜楠和廖星劍感情都很好,一直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夜楠的仇人,是不是也是廖星劍的仇人?
廖星劍的死,會不會也是因爲這個?
別人不是爲了情,不是爲了財,而是復仇。
如果這個方向沒錯,朝兩個人先後下手,兇手對夜楠和廖星劍得是多恨!
“還有一點,我之前看到——”
趙摯正在說話,突然視野裡跑過來一個人,朝宋採唐就撲了過去:“姐姐!”
是關婉。
宋採唐接住小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覺,出來幹什麼?”
“我剛剛聽到外邊好亂,說有人要殺堡裡大小姐,又看你不見了——”關婉話音有點急,看到宋採唐好好站在前面,確認沒事,才呼口氣放鬆下來,乖乖站好,甚至因剛剛猛撲過去的動作害羞,微微咬了脣,腳尖蹭蹭了地面,“……你沒事吧?”
“沒事,小丫頭別瞎操心。”
宋採唐輕輕揉了揉關婉的頭髮,眼底一片溫柔。
這孩子應該是被吵醒了,害怕還不知道躲,鼓着勇氣跑出來找她,顯然是擔心狠了。
關婉這時纔看到趙摯。
大高個,存在感十足的站在宋採唐身邊,氣息凜冽。
“呀你——”
關婉認得他,出奇的沒害怕,還趕緊伸出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別亂說話,圓溜溜的杏眼看看自家表姐,再看看趙摯,又看自家表姐,忙的不行。
她好像明白了,爲什麼之前問能不能走,姐姐那麼篤定……
因爲觀察使大人來了呀!
觀察使大人一向都很照顧姐姐的!
關婉趕緊福身,朝趙摯行禮。
笑容燦爛到……有些狗腿。
趙摯似乎對這畫面有什麼別的理解,沉穩頜首,迅速以手勢叫起,清咳一聲,看了眼宋採唐,又輕輕移開。
表面裝的有模有樣,仔細觀察體會,就會發現,他眉梢眼角都透着‘偷着樂’的喜悅。
好像關婉並不是行了個尋尋常常的禮,而是叫了他一聲姐夫。
宋採唐卻並沒有注意到,拉着關婉的手:“前面已經沒事了,咱們回去接着睡吧。”
關婉平時有點傻乎乎,除了做菜特別靈透,其它方面並不敏感,看不出趙摯和宋採唐之間太多的潮流暗涌,但被關清訓練着,危機意識和第六感都很強,有種似乎與生俱來的求生欲,在一刻表現相當完美。
“不用了,我知姐姐後半夜一向睡不着,我自己回去就好,姐姐不用擔心。”
說着話,她打着哈欠就往回走,等都不等宋採唐一下,拋棄姿態相當完美。
宋採唐:……
趙摯卻很滿意,沒人看到的地方,他默默點了點頭。
關婉走出去幾步,突然停下,從袖子裡摸出來一包東西,轉身小跑幾步,塞到了宋採唐手上。
“是什麼?”
“楓葉糕。”
關婉擺擺手,杏眼亮晶晶,清甜又可愛:“知道你晚上睡不着覺麼,我出來時順手就帶了這個,給你的。好啦,沒事了,我真的回去睡覺啦!”
這一次她是真走了,頭也不回,瞬間跑了老遠。
包着糕點的帕子被夜風吹動,輕輕滑下,露出裡面紅色的,形狀像楓葉的糕點,香氣清甜,帶着熟悉的感覺與味道,是關婉傍晚時親手做的。
宋採唐看着看着,怔住了。
趙摯看着她的樣子,心角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鈍鈍的疼。
“你……晚上一直睡不着覺?”
宋採唐差點回個白眼:“你不是知道?”
長長時間段裡,隔三岔五晚上就能見到的人,竟然能問出這樣白癡問題,趙摯今天是勞累太多,腦子跟着廢掉了嗎?
趙摯:……
然而這話還是得說:“對身體不好。”
宋採唐這次是真的白了他一眼,這人還有資格教訓她?
“大哥不笑二哥,都是作息不規律,睡眠不好的人,何必互相傷害。”
趙摯:……
這話很有道理,但他是武人,她是姑娘,能一樣嗎?
他剛要再說點什麼,突然見宋採唐臉色驟變:“趙摯,幫我攔住她!”
趙摯眉梢一斜,沒問爲什麼,立刻飛身橫躍,站在了宋採唐指的人面前。
突然竄出一個大活人,丫鬟冬芹嚇的夠嗆,捂着胸口,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宋採唐跟着迅速走過去,沒任何廢話,直接就問:“紅楓——這個名字,你可知道是誰?”
然而不用等回答,光看冬芹駭然震驚的表情,迅速回看夜楠房間的一眼,宋採唐就明白了,冬芹知道這個人。
剛剛急救夜楠,情況危急,她沒有聚精會神聽,夜楠聲音也有些含糊,她只知道夜楠在呼喚一個人,名字是兩個字。當時她還覺得奇怪,生命幾乎流失的最後關頭,夜楠想的不是久病的老父,不是至愛新亡的廖星劍,偏偏是這個人,不是她們之間羈絆更深,就是有爲更特殊的理由。
什麼樣的理由,會讓一個人在瀕死時特別牽掛?
宋採唐之前沒聽清楚,直到看到關婉的楓葉糕,心中輕輕唸了兩下這個名字,方纔察覺,這兩個字,似乎和夜楠呢喃重合。
這個名字,應該是紅楓。
再加上剛剛冬芹表現——
她已能確認,這夜聖堡裡,一定有個人,叫紅楓。
這個人,絕對不是無關緊要的人。
非常敏感。
宋採唐靜靜看着冬芹,一字一句的問:“紅楓是誰?”
冬芹眼神閃爍,有些不安:“就是……一個下人。”
“下人啊,”宋採唐跟着道,“我能見見麼?”
冬芹搖了搖頭:“她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
宋採唐眼瞳微微一縮。
“此人是不是伺候過夜姑娘?”
“是。”
“多久?”
“十年。”
下人……死人……
讓夜楠這麼惦記,難道這人的死,與夜楠有關?
跟夜楠有關係,夜楠瀕死時會喊尚能理解,跟面前這丫鬟冬琴有什麼關係,爲什麼提到此人冬芹臉色這麼不對?
還看向夜楠房間……
大腦迅速轉動,前番往事浮現,宋採唐立刻有了猜想。
“這紅楓——是你的親人?”
冬芹立刻否認:“不,不是。”
宋採唐微笑:“那就是你相好的親人了。”
四年前的事夜楠不大願意面對,堡裡上下不知道小姐的心情,並不隨便提起,但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夜楠沒必要爲此關照縱容徐德業和冬芹。
這兩個人的倚仗不是四年前的事。
冬芹不傻,卻也不十分聰明,肯定是聽了徐德業的話,把預期計劃演的很好,一度還調開了她的視線。
這兩個人真正的秘密和倚仗,其實是這個紅楓!
夜楠對這個紅楓有特殊的情緒,記掛很多,那不管是愧疚還是感恩,抑或是其它,她都應該會善待紅楓的家人。
下人的家人,自然也是下人。
看着冬芹一臉震驚懵圈,表情做不了僞,宋採唐心下一鬆,還好,猜對了。
這件事情發展是這個方向,宋採唐調整思路,目光漸穩。
之前的詐一詐想法,現在正好是時機,可以試試了。
“我早就已經知道,廖星劍死亡當晚,你與徐德業並沒有好好值班,而是在新郎書房附近偷情吧。”
冬芹面色慘白,手指顫抖。
宋採唐目光灼灼:“你們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聲音,注意到廖星劍在房間,自覺姦情敗露,遂起了殺心?”
“不……不……我沒有……”
“你沒有,那就是徐德業乾的了?”
“不,他也沒有!”冬芹十分慌張,“我們是聽到了房間裡有聲音,感覺廖公子在,可能發現了我們……但殺人的事,我們不敢做的!”
冬芹急急辯解完,看到宋採唐臉上的微笑,方纔明白,自己說漏嘴了。
竟然全交待了!
她有些恨恨的看着宋採唐,這個女人爲什麼知道了這件事,爲什麼這麼能坑人!
可只一眼,她就不敢再看,因爲宋採唐身邊的高大男人不高興了,射向她的目光森涼冷厲,像在看一個死人……
冬芹害怕,‘撲通’一聲,直接跪了下去。
宋採唐微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冬芹垂着頭,安靜很久,方纔開了口:“我和他……我們兩家長輩關係不太好,他父母不喜歡我,我父母也不願意把我嫁給他,我們的事……不能讓別人知道。”
“那夜書房一直沒什麼動靜,我們以爲廖公子不在,回了房休息,誰知突然有了響動,我們嚇了一跳。本來打算等大小姐的大事辦完,我們再去跪一跪求個情,左右是下人的事,主子們許會罰一罰,不會太當回事,可誰知第二天就發現廖公子死了……我們便不敢再提。”
宋採唐眼梢微眯:“人不是你們殺的,怕什麼?”
“我們行事很注意,一直偷偷的,那晚也是意外,除了廖公子應該沒人知道,廖公子反正已經死了,也不是我們殺的……我們也沒必要多事。”
“夜楠沒懷疑你們?”
“我們對大小姐一向忠心,雖然有所隱瞞,但肯定不會做壞事,大小姐知道的。”
宋採唐迎着廊下燈燭,額頭明朗,眸色通明:“夜楠是因爲紅楓,纔對你和徐德業這般大方吧。”
冬芹死死垂着頭,身子微顫。
“說說吧,這紅楓到底是什麼人,又是怎麼死的?”
冬芹早沒了主意,不知道如何是好,下意識跟着宋採唐的話答:“她是阿——是徐德業的姐姐,貼身伺候大小姐,有一次跟大小姐外出,遇到意外,爲救大小姐死了……”
“因爲這件事,大小姐一直心存愧疚,對徐家也很好,徐德業是徐家獨子,大小姐便多給幾分面子……”
宋採唐思緒轉動,問:“紅楓的人緣如何,堡裡上下都認識麼?”
“紅楓姐姐很好,長得好看又心善,咱們堡裡沒一個不喜歡她的。”
“那——”宋採唐眼神閃爍,“堡裡的客人們呢?比如華容,莊擎宇,認不認識她?”
冬芹回答的很快:“華容婢子不清楚,但莊閣主肯定是認識紅楓的,還幫過她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