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安靜大廳中爆出一陣笑聲, 還是於明知。
“範公子別避重就輕嘛,什麼努力調節氣氛, 月桃姑娘不好哄, 任性起來沒辦法,我看你哄的很開心, 很樂在其中,熱乎的緊哪。”
於明知說着話,走到範子石面前:“人劉公子的東道, 用得着你在這感謝——怎麼, 感謝劉公子讓你有機會一親芳澤?月桃小手很好摸吧?範公子去妙音坊那麼多回, 還沒得手?”
範子石眉梢挑高,略不高興, 但常年習慣,還是穩得住的,聲音很平靜:“小娘們嬌弱,我也是男人,如何會不憐惜?閣下還不是常年流連倚翠閣, 爲無雙姑娘一笑, 別說家中妻小,連老母親都不會顧?”
於明知立刻回嘴:“慚愧慚愧, 倒不如你範家家教好, 連出婦都有呢!”
範子石這下眯起眼, 話音都嚴肅了:“於明知, 堂官在前, 你可要好生說話!”
“我說的不是事實麼?你那姑姑沒讓米家給休了?”
米家?出婦?
範氏!
這範子石是米家二房出婦範氏的侄子!
屏風後的宋採唐慢慢將茶杯放到桌上,長眉微凜,竟然又跟小梁氏的案子有關係嗎?
社會形態對女人不利,合離的女人都不會有什麼好名聲,何況出婦?範氏被休,心裡沒恨是不可能的,侄兒若和姑姑關係好,替其鳴不平想報仇也不是不能理解,月桃又是米家走失的女兒……
不,不對。
月桃走丟的事,米家不大願意提,範子石就算知道一點,也不會知道長成後的月桃和米家關係吧?
這次,是巧合,還是有殺機暗藏?
宋採唐微微側身,透過屏風縫隙小心往外看——
範子石大約真生氣了,臉上笑意已經全收,透着一股凌厲,再不像剛剛的圓滑人:“長輩之事,晚輩不敢妄議,卻也不容他人隨意詆譭,你若再挑釁,休怪我無禮!”
於明知哼了一聲,轉身衝着趙摯就是高高拱手行禮,一臉諂媚的笑:“我也是爲了襄助大人破案——”
“你範家和米有家仇,你範子石和米高傑更是相看兩相厭,再加上兩個花姐兒,你喜歡我不喜歡你的,誰知道這裡面有沒有事!”
“沒準這兩回的兇手,不是你,就是他!”
這話落下,廳堂內安靜了一瞬,所有人看看範子石,又看米高傑。
這是指出殺人動機了!
米高傑一臉漲紅:“你不要瞎說,我對問香那般真心,怎麼可能會——月桃再討厭,也是個女子——”
範子石冷笑一聲:“你說兩句就能定兇手,於明知,這案子要不要交給你破?”
於明知立刻呸他:“休要胡攪蠻纏!觀察使大人在堂,眼明心亮,不會受你蠱惑,你死心吧!”
趙摯大手一擡:“好了!”
衆人立刻束手垂頭,安靜的不行。
“範子石,你方纔並不否認經常行走歡場——”
他聲音微微拉長,眼梢似含深意,下面的話不用說出口,意思也很明顯了:有沒有相好的姑娘?剛剛於明知說的,是不是真的?
範子石通透,立刻就懂,也一點都不避諱:“回大人,應酬必要,逢場作戲在所難免,我性格好與人爲善,花娘們生存不易,能多照顧就多照顧,對月桃如此,對其他人也是一樣。”
至於和米家的關係不好,和米高傑互相看不順眼,他也認,同時表態,大家都是成年人,爲人處事守着禮,做好自己,就不會生事。
……
接下來趙摯又分別問了幾人不少問題,大家也積極回答。
宋採唐在屏風後,連連點頭,忍不住心中讚歎,趙摯的切入點,都很對。
這種連環案破解有時不大需要把重點放在分析動機,兇手選擇死者不靠動機,就算完全沒見過,沒關係,只要死者符合他的標準,他的興致正好又上來,就能作案,不需要動機,只需要時機。
作案的空間和時間。
本案中,幾個嫌疑人似乎都非常忙碌。
付六要耳聽八方,顧着堂會上的酒水菜口吃食擺設,協調下人們關係時間,務必伺候的更好,有時還需要幫忙爲一些不好的事善後。
範子石要眼觀六路,隨時隨地注意場子裡氣氛,低潮了,想辦法炒起來,高潮了,想辦法讓氣氛更嗨,吵架了有矛盾,絞盡腦汁想出大家都能接受的辦法,圓圓滿滿給解決。
於明知看熱鬧不嫌事大,照這會挑事的嘴看,當時各種挑釁,煽風點火小動作不會少,戲看的熱鬧,參與的也熱鬧。
米高傑七夕要爲問香傷情,各種想辦法見面,被拒絕後買醉,中元要和月桃吵架,煩躁,氣不順,買醉,酒喝起來一直不述。
鄭康輝上一場是東道,忙着熟悉各種‘業務’,下一場是主客,美人在懷,又因身份,在場每個人都捧着他,衆目睽睽的中心,能有多少空閒時間?
劉正浩與他相似,上一場是主客,忙着應酬,下一場不僅是東道,還畫了幅美人圖。畫畫衆所周知,是很耗時間的,一坐就是很久……
所以這本案兇手,到底是誰?
看起來誰都有嫌疑,卻並不能準確鎖定任何一個。
話問完,趙摯說了幾句最近要配合調查,不能隨便出城的話,就讓人散了。整個過程中李刺史表演的很好,真的就只看不說,相當省心。
但散堂之後他看向趙摯的目光並不怎麼友善,一臉‘我就靜靜等着你作死’的嘲諷,大踏步走了。
在他看來,趙摯今天態度欠佳,幾位公子不是沒來頭的人,日後肯定會算帳!
只要不壞事,他這點眼光影響不到趙摯什麼,趙摯眼神都沒分出一個,從容轉到了屏風後。
他大手拎過茶壺,給自己倒水,連喝兩杯才解了渴,見宋採唐杯中茶水淺了,又給她添了一點。
“如果,有收穫麼?”
宋採唐微笑點頭:“大部分感想應該與你相類,但有一點——你沒問到,我卻覺得很重要。”
“哪一點?”
“兩個死者的情緒變化。”宋採唐視線落在茶盞,眉心微蹙,“這個過程,所有人都說的很模糊,好像突然間不好了,突然間又好了……”
趙摯思考片刻,指尖點在桌上:“情緒不好,皆與米高傑有關,情緒轉好,是範子石會哄,會想辦法?”
宋採唐笑了下。
男人們,總覺得女人情緒變化太快太豐富,沒有理由,抓之不住,也不願意抓。
“沒有人情緒變化是沒原因的,就算裝,也是有理由的,我有種感覺——”
她纖纖輕輕碰觸茶杯沿,奶奶的白,與釉青色溫潤瓷器相撞,極抓人眼球。
“兩個死者情緒轉變感覺非常微妙,可能是關鍵。”
趙摯神思似乎恍惚了一下,才認真思考,答道:“那就要細問……我會讓人仔細問供當時伺候的下人,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宋採唐端起茶盞喝水:“嗯。”
寬大衣袖隨着動作滑下去一點,露出柔軟細瘦的手腕,潤白如玉。
趙摯清咳了一聲,十分君子的轉開眼:“咳,還有死者生前遭遇,十分殘忍,傷情我也看過,太熟練,不大像生手——兇手如此殘暴,平日裡會不會顯露出來?”
如果會,多多觀察一定會有收穫。
這個問題,宋採唐並沒有立即回答。
她想了想,反問:“這個連環案,你可有調之前卷宗出來查,確定只有青憐,問香和月桃三個受害者麼?”
當時一確定連環案,她就和趙摯提了,現在時間還短,但趙摯應該得到粗淺結果了。
趙摯眸色暗了暗:“有兩起可疑,仍然是花娘。青陵江上花舫多,花娘不值錢,這個羣體又有特殊性,死傷比尋常人多,報官的卻少,我讓手下去整理,在最近的去年,找到了這兩起,但細節並未完全調查清楚,想要確定,尚需時間。”
都是花娘……
看來兇手是喜歡花娘這個羣體了。
既然如此——
宋採唐提議:“鄰縣也找找吧。”
兇手如果得不到滿足,欒澤會作案,附近別處,可能也會。
然後就是上面的問題。
“這類兇手,通常很會僞裝,殺人手法殘暴,本人給出的感覺卻並非如此,慾望暫時紓解滿足後,他甚至比一般人更可親。”
想從平日監視觀察得出結論,很有難度。
趙摯頜首。
宋採唐很有一套洞察人心的本事,他對她很信服。
之後,趙摯又和宋採唐就幾分嫌疑人發起了討論,大多時候,他們非常有默契,看法相似,彼此還能互補,說到對方想不到的地方,有些時候,氣氛就不是那麼可愛了。
比如,討論起範子石與米高傑的關係,米家的出婦範氏,宋採唐就提了個建議。
“這一點,與米家小梁氏案件似乎脫不開,不若……併案?”
併案?
趙摯看了宋採唐一會兒,話音很慢:“我聽說,月桃是米家大房十一年前走失的女兒。”
“是。”宋採唐道,“這兩樁案子兇手可能不沾邊,但人物關係很複雜,一同梳理會方便很多。”
面對宋採唐黑白分明,清澈澄淨的眼睛,趙摯說不出不字,哼了一聲:“我讓人去看看溫元思有沒有空,你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離他遠一點就好。”
宋採唐想起那夜的事就想笑,伸手給趙摯添了茶,哄小孩似的:“好好好,都聽觀察使大人的。”
趙摯聞到了一股藥味。
非常淡,不接近不明顯,一接近,立刻清楚。
“你的手還沒好?”
看他眉頭皺緊,一副下一秒就要過來扒開她袖子看的樣子,宋採唐趕緊微笑,還伸出自己右手捏了捏拳:“沒事,你看——再養一養就能痊癒了。”
她一伸手,袖子滑的更低,大半個小臂都要露出來了。
趙摯:“……你把手放下!”
……
溫元思自然是有空的,來的比趙摯想象的快多了。
商談正事,通判大人的職業道德,個人操守都是穩的住的,互相行完禮,坐下就說正事,沒半點無用寒暄。
“來時的路上,我已看過本案卷宗,我手上小梁氏的案子,大人可都知曉?”
趙摯抱着胳膊,下巴指了指宋採唐:“宋姑娘都同我說了。”
溫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