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涼如水,華光大綻。
圓月似有無限威能,將夜晚照的同白天相類,哪哪都能看的清楚。
三更天,長夜最安靜,人們睡的最熟的時候,有僧人提着燈籠巡夜。
入了夜,每半個時辰,就有僧人按排班值守巡查,整個寺裡走一遍,細聽四周動靜,認真辨別是否有異,確認各巷道內,院落牆外燈塔裡的燈燭不會熄滅。
這些燈燭,一方面方便香客,不管做晚課起夜還是單純賞景,夜裡有了燈燭亮光,就能爲人照路,提供方向。二則這裡是寺廟,夜裡燈燭多了,漫漫之光揮灑,遠看連成一片,看起來會很暖,很安詳,就像祈願燈,很有種聖潔感。
今夜是十五,月圓如盤,光線很足,可寺裡規矩不能破,該看護的燈盞還是要看護。
巡夜僧人一步一步,腳步走的緩慢,卻無比踏實。
偶爾,他會停下,將燈塔裡被風熄滅的燈燭點上。
寺內所有燈燭,都放在特製的燈塔之內。燈塔以巨石雕造,下寬上略窄,四尺餘高,造型似仙鶴垂首,燈燭就放在仙鶴頭部,眼睛的位置,有頸遮風,有眼皮擋塵,一般情況下,不會被風吹熄,也不會濺出火花。
宋採唐的客院在巷道最裡側。
李老夫人體貼宋採唐是閨中女子,特意給她安排了最清靜最不受打擾的位置。
安全問題本也不必擔心,李老夫人和溫元思張府尹等,都住在這一塊,院落分佈呈拱衛之事,一旦發生什麼事,只要宋採唐那邊出來動靜,一定立刻會被發現。
巡查僧人盡心仔細的工作,走到宋採唐院外,發現燈燭熄了,從腰間袋內取了條麻繩,以手中燈籠爲引,重新將其點燃。
見所有燭火都不存在異樣,四周也沒什麼動靜響聲,僧人放心離開。
誰知他離開不久,燈座裡的燈燭突然有了變化。
一樣的新蠟,通體微桔,燃到半截後,突然火光一暗,轉瞬極爲明亮,還帶着很輕的聲音,嘶嘶作響。
聲音出現的很突兀,也很迅速,轉瞬飈出火花。
“砰”一聲脆響,燈芯暗下,□□味傳出,有兩團不太大,卻非常灼目的火球,飛出燈座,直直往宋採唐院內躥來!
一個,衝着屋頂的方向,另一個直衝窗臺,觀其衝勢力量,定然會砸穿窗紙,躥進房間內!
天華寺是寺廟,推崇樸素,這裡是檔次較低的東側院落羣,風格更加接地氣。
房頂有瓦,但很少,大約只薄薄一層,草竹泥漿倒用了不少。爲通風透氣,窗子做的很大,但並不像富貴人家那樣以好料子的紗布遮窗,透光又擋風,這裡的窗戶上,糊的是窗戶紙。
很厚,遮光性差,日日被風吹着,還特別乾燥。
可想而知,火球落在這些東西上,會是怎樣結果!
黑暗中,一雙清慧的眼睛倏的睜開。
一道矯健高大的男人身影,猛的從斜空中躥出,幽深雙目看了看兩隻火球,手中暗器擊出,直接打到去往房頂的那隻,強迫其改變方向,折往地面,同時他本人迅速起縱,直直朝窗戶的方向躥去,欲將另一隻火球攔下——
他速度非常快,眼看就要成功,不想窗子突然打開,裡面飛出一隻茶壺,飛快的砸了過來!
男人武功不錯,這要是一般情況,肯定能翻身避開,可他爲救火,衝的非常快,根本停不住,也沒料到會有此意外,躲不開,也避不了!
也不知這茶壺怎麼這麼準,正好蹭到火球,逼火球改變方向,朝外側飛去,茶壺卻因爲重量,路線並沒有改變多少,仍然直直砸來——
正正好,重重砸到男人臉上。
“砰——啪!”
兩個聲音,前面一個略悶,後面一個非常清脆,是茶壺打到人臉,然後摔到了地上。
宋採唐隔着窗子,與趙摯面面相覷。
兩道血線,正從趙摯鼻間淌出。不管人武功風度如何,再貴氣再桀驁,配上這鼻血,都會很滑稽。
趙摯臉特別黑,字面上,也是引意上。
宋採唐笑容僵硬:“觀察使大人……怎麼如此雅興,到我這裡來賞月?”
趙摯磨牙。
可他沒時間跟宋採唐說話,因爲那被她砸出去的火球不知怎的,剛剛好碰到他剛剛擊下的那個,兩個相撞,火星四濺,改變方向,朝着宋採唐臉就彈過來了!
趙摯見宋採唐手上還端着茶盞,應該是覺得茶壺不夠,備用砸人的,立刻搶過來,衝着火球一拋一扣——
宋採唐:……
英雄你好精準霸道的手勁!
這期間,兩人有短暫的眼神對視。
宋採唐一看這架式,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突發意外,這次趙摯是真的幫了她的忙,可她幹了什麼……把人得罪更深了!這位可是觀察使,萬一看她不順眼,給她穿小鞋,不讓她插手案件怎麼辦!
她咬脣瞪趙摯:來幫忙也不吱個聲,我只是正當自我防衛,誰知道就砸中你了……我也很委屈!
趙摯劍眉斜挑:誰知你醒沒醒,隨便喊叫,把你嚇死了怎麼辦!再說我閒得慌嗎,少你一句多管閒事的罵?
“你不板着死人臉故意氣人,誰會罵你!我又不是不講理!”
宋採唐一句話脫口而出,才覺得不對,閉上眼睛深呼口氣:“對不起。”
起字還沒落下,趙摯突然躥到她面前,大手一伸,把她接窗戶拽了出來——
動作很快,卻不見粗硬,她只是手被攥的太緊,有點疼,腰被重重攬了下,別的哪哪都沒有不舒服。
站定,才明白趙摯爲什麼拽她。
院外不知道什麼東西爆了,飛進來的火球不只一兩個,有三五個小火球飛向窗邊,要不是趙摯把她拽出來,別說臉,她這條命只怕都要遭!
“謝謝……”宋採唐嘆了口氣,“剛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麼說,趙摯都救了她。
趙摯一如既往,扶她落地後,手迅速收回,腳也退了幾步,彷彿十分嫌棄,不想跟她沾半點關係,不想和她站在一處。
宋採唐:……
還是好氣啊!
她都想聞聞自己身上是不是有特殊的味道了!
趙摯:“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什麼話?謝謝,還是對不起?
宋採唐垂眸:“那是觀察使大人對我有些偏見,還不夠了解。”
“我沒興趣,”趙摯脣齒間似乎帶了霜,“宋姑娘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好好想想,得罪了誰。”
宋採唐腦子轉的快,直接忽略了這話中不中聽的地方:“你的意思是,這不是意外。”
有人想對付她!
她想問問趙摯怎麼知道的,又知道多少,今夜出現在這裡是意外還是巧合,可惜並沒有機會問出口。
趙摯把她放到一個安全位置,就不再管了,轉身縱出,繼續撲火。
火球火星太多,已經不只朝着她的院子,還涉及到別處了,有火苗躥出,燒着了牆邊的柴堆,屋頂的茅草……趙摯好像想幫助更多的人。
宋採唐拉拉身上衣服,眉頭緊蹙。
“小姐——”青巧喘着氣跑過來,眼睛急紅,看樣子都快哭了,“我在屋子裡沒找着小姐……”
“不怕,你家小姐有神佛保佑,沒事。”
動靜鬧成現在這樣,估計不用她們大喊,四周都能看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溫元思就帶人過來了,同時各種‘走水啦——’聲音喊出,越來越多的人蔘與撲火救援工作。
火中那個高大矯健的身影,已然……看不到了。
溫元思第一次沒保持好謙謙公子的風度,頭髮微亂,衣襟系的有些散,神色也很急。
宋採唐微笑:“通判大人不必擔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
溫元思仔細打量了一遍宋採唐,發現人確實很好,沒受傷,精神也還不錯,沒受多少影響,方纔真的放了心。
救援救火,有下面人,人手也足夠,他就沒上前幫忙,問了問宋採唐怎麼回事,還看了看院外炸黑了的小燈塔。聽說第一個受到波及的就是宋採唐,他眉頭狠狠皺起。
“我以爲那羣尸位素餐的只會挑釁,殺人害命倒不至於,破案者再作案,要破幾個案,怎麼找證據,豈非本末倒置?沒想到他們竟真的敢!”
這是把刺史那邊的人當成幹壞事的了。
宋採唐若有所思。
那邊的人……的確瞧不上她,也是對手,可下死手,的確沒必要,弄傷她讓她當不成助力就是。這火球攻擊程度可不小,要不是趙摯插手,要不是她有夜醒毛病,這次結果怎麼樣,還真不好說!
她初來乍到,沒同誰結下大仇,非她要死……
她隱隱有個大膽的猜測,難道是兇手?
兇手看到她驗屍,覺得她是個大麻煩,很可能會看到什麼東西,找到什麼關鍵線索,所以——
可細一想,又不至於。
她真的有那麼重要?
想不出頭緒,她就沒把這猜測和溫元思分享。
這點時間裡,溫元思已重新準備好院子:“就在側邊,離這不遠,幾步就到,位置靠前了些,或許有些吵,但絕對安全,除了寺中僧人,我們的人也會值夜……”
宋採唐點頭微笑:“有勞通判大人費心了。”
溫元思頓了頓,才說話,聲音有點低:“也是因我相邀,你才受了這個罪。”意識到氣氛有些沉,他又笑了,“好在來的及時,火勢也不太大,人手夠用,宋姑娘站於此除了疲累,沒別的作用,不若早些過去休息?”
宋採唐一想也是:“好。”
“我送你。”
“不用,通判大人去忙吧。”
宋採唐帶着青巧往外走,走到人羣外時,突然一道聲音傳了過來。
“不要臉!”
“勾引通判大人,不要臉!”
是個姑娘,杏眼圓臉,非常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