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採唐被趙摯撲倒, 呼呼風聲過耳,這個瞬間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
她聞到了青草的味道, 清新中夾着淡淡土腥;她聞到了湖水的味道, 溼潤又清透;她聞到了類似松柏的沉香,蒼勁而悠遠。
此刻氣氛凜冽, 空氣肅殺, 羽箭就插在旁邊地上,箭尾白羽還在顫動。
宋採唐卻只記住了趙摯的味道……以及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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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重好重。
敵人來的比想象中快, 趙摯把宋採唐帶開後,只來得及留下一句“自己小心”, 手掌已重重拍地,身體拔然而起,長腿倒懸,借腰勁空中翻身, 右手往背後一摸, 長刀“鏘啷”出鞘,左手一抖, 暗器如雨,“咻咻咻”發出,月下織成一片銀網。
宋採唐有些怔。
只是一個瞬間而已……
第一次, 她對古代武功的認知有了質的拔高。
危險, 太危險了!
與之前遭遇的黑衣蒙面人不是一路, 對方段位明顯更高, 趙摯反應那麼快,暗器那麼犀利,宋採唐沒聽到一聲慘叫,沒聞到一絲血腥。
暗器全部打空,趙摯沒傷到任何人!
月亮早已西懸,馬上就要降落,光線有些黯淡,可多少還是有的,宋採唐卻看不到一個人影,對方是誰,長什麼樣子,穿什麼衣服,有什麼特徵,她一點都看不到!
別人就像潛伏在林間的狼豹,偷襲隱蔽最爲拿手,最擅羣起而攻。
趙摯只有一人,再帶個上沒用的她……
宋採唐不消多想,腦子裡就盤桓了兩個大字:危險!
她有自知之明,動手戰鬥,她幫不上趙摯,不知敵人都在哪裡,一共多少,緊張害怕尖叫逃跑都沒有用,她現在最好保持理智,一邊安靜接受趙摯的保護,一邊努力想想,怎樣可以盡少拖累。
身處之地是寬闊平敞的空地,自己在這裡目標太大,最好隱蔽起來。身後是河,身前不遠處是密林,按說最好的隱蔽地點是密林,但是敵人,也從這個方向來。
宋採唐看了看河水。
就是它了!
趙摯那邊已與對方交上手,鋒利兵戈相撞,激出陣陣火花。
宋採唐注意到,趙摯之前一直不敢落地的左腿,這時一點都沒猶豫,雖儘量減少着落地頻率,但每一次,他都竭盡所能,阻止對方的靠近。
可他畢竟是一個人。
雙拳難敵四手。
戰場看似不動,實則已經朝河邊,宋採唐的方向移進了些許。
宋採唐不敢再耽誤,朝着最快最近的路線,貓着腰,迅速的,輕巧的,安靜的走到河邊……用腳試試溫度,咬咬牙,身體跟上,裙角飛揚——
整個人浸入了水中。
她會水,技術也還不錯,現在的情況是,最好讓敵人看不到她,這很容易做到。她都不用隨時往下沉,手攀住岸邊,以石塊植物遮擋,露出半個腦袋觀察戰況就好。
河水溫柔的託着她的身體,她感覺自己像條魚,來去輕劃,發不出一點聲音。
周圍很安靜,也很安全。
唯一不好的就是,水溫……着實太涼了些。
這一次,宋採唐終於看清了,對方一共有十一人。
之前那枝箭的目標好像在射她,但這一次,沒一個人關注她,所有人兵器皆指向趙摯,趙摯以一戰十一,一場架打的天昏地暗。
趙摯又受傷了。
他拼着受小傷的代價,殺了對方三個人。
宋採唐於是明白,趙摯身上的傷都是怎麼來的了。
這些人的目標,本就是趙摯,剛剛那箭,可能是射偏,可能是她與趙摯挨的近,對方沒瞄準好。
大約打了一盞茶的工夫,來人似乎終於覺得不對了。
趙摯沒有跑,沒有逃,也沒有後退,硬生生扛着他們猛烈的攻擊,受再多傷都不動如山,整個人好像長在這裡,眉眼裡滿是桀驁戾氣,雖然受了傷,但越戰越勇!
他這樣子,不像任性發脾氣硬扛,就像……在保護着什麼。
很快,這些人開始了試探。
幾人攔截,幾人虛晃一招跳出圈子,想往河邊走——
果然,趙摯沒讓!
一個小翻身,就落在他們面前,長刀狠狠擊出!
這些人就明白了,接下來該這麼打!
他們人多,以戰陣配合,打法越來越變幻莫測,連連朝着河邊的方向攻擊。趙摯則似起了真火,眼神越發鋒利,眼角在月下泛着紅,殺氣凜冽如惡鬼,哪怕往後退了很多,還是死死咬住了對方,還成功擊殺了兩個!
這下,對方就只有六個人了……
滿目刀光火花,血色處處,宋採唐看的心驚膽戰,趙摯,你可要堅持住!
敵人以爲趙摯在保護她,當然,這一點肯定有,但更多的,是因爲趙摯怕水啊!
他努力釘在前邊,甚至越戰越勇,就是不想和水有更多接觸!
對方走的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宋採唐已經進入對方的攻擊範圍。
可她在水裡,藏的很好,又不動,連點波紋都蕩不出來,對方就是用暗器也射不着。
趙摯儘量穩住,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宋採唐看到,一次小小失誤,趙摯被對手抓住了漏子,胳膊受力,整個人背對着河面往後衝來!
這個瞬間,趙摯臉色頓時慘白!
宋採唐明白趙摯的恐懼,哪怕可能幫不到多少,她也想盡量試一試。
她飛快從水中站出來,認真盯着趙摯過來的身影,手緊緊握拳,準備用最大的力氣接住他。
可想想趙摯的體重——
她長眉微蹙,認爲這樣不行。
她後退兩步,腳抵地蓄力,盯着趙摯的方向,在趙摯即將到達的時候,往前衝了兩步,腳底狠狠踩地,再擰腰踹出——
這一腳,踹到了趙摯的腰。
踹完宋採唐立刻回頭,重新跳入水中。
趙摯悶哼一聲,疼的呲牙咧嘴,倒也十分靈活的,順利借力,身體騰挪,在空中翻了個身,再次撲向了敵人!
因他這次轉身速度非常快,變化也太大太突然,敵人沒反應過來,竟被他趁機又殺了一個!
宋採唐沉在河裡看着,這一幕非常血腥也非常暴力,趙摯幾乎用重刀把那個人砍成了兩半,可她心裡非常振奮,又少一個,她們更安全了!
對方死傷過半,大概殺紅了眼,也不講究什麼陣形了,每個人都用上了自己最強的力量,最凌利的招數,他們不要別的,只要趙摯死!
於是趙摯……又一次被甩到了河邊。
宋採唐自然當仁不讓,把之前動作重複了一遍。
後退,助跑,用力蹬地,踹——
這一次踹的有點偏,腳底接觸的是趙摯的屁股。
趙摯:……
宋採唐:……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
不過腳感……好像不錯?
不是那麼軟,也沒硬梆梆的像石頭,趙摯的屁股,比過於堅硬的胸膛好踩多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敵人來勢洶洶,兩邊都在拼命,趙摯又一次被甩向了河面。
這一回,宋採唐踹到的是大腿根。
宋採唐:……
真是非常遺憾,但沒辦法,畢竟她沒學過武,這種黑暗時候能踹準目標已經是超常發揮,還奢望什麼精準度?
趙摯一邊飛回去殺敵,一邊咬牙切齒:“宋採唐,我可謝謝你了!”
宋採唐:“喂,別叫我名字!”
她可不想這麼在敵人面前暴露!被記恨了可怎麼好!
就這麼打着,驚險着,月亮終於落山,光線完全消失,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宋採唐扒着河岸上的石頭,已經看不到任何戰況,只偶爾雙方刀劍相撞,碰出火花時,她才能瞬間看一看打鬥雙方的動作。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辦到的,摸着黑也能分辨出哪個是對手,哪個是自己人。
眼前一片黑暗,只能聽到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連聲音,也停止了。
幾息後,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上來吧,安全了。”
是趙摯。
宋採唐剛上岸,一件帶着血氣的衣服罩了過來,很大,很重,把她整個人包的嚴嚴實實。
“小姑娘家,彆着了涼。”
宋採唐沒拒絕這個好意,只靜靜回了一句:“我不是小姑娘。”
她眼睛看不到東西,但想着既然趙摯拉她來這裡,這裡應該就是安全的。她坐了下去,側耳細聽周圍響動。
“都死了,”趙摯聲音很沉,帶着暗啞,“不會有人記住你的名字,找你麻煩。”
宋採唐愣了愣,方纔明白,這是趙摯對剛剛喊她名字的迴應。
因爲篤定不會有人逃走,他纔敢大聲的吼她的名字。
宋採唐愣住了。
安靜一會兒,她叫了聲趙摯,想跟他說說話,可是沒有人答,趙摯好像……不在了。
當雜亂聲音再次響起,眼前點起一處篝火時,她才知道趙摯去幹什麼了。
他去找到乾燥的木柴,在這裡生了火。
“烤烤衣裳。”
宋採唐卻皺了眉。
趙摯嘆了一聲:“放心,那是最後一批,不會再有人來了。”
生上火,趙摯隨便就地一躺,以手做枕,背對宋採唐:“我很累,大概會睡的很死,你將溼衣脫了也沒關係,我看不見。”
他似乎真的很累,躺下沒幾息呼吸就平緩了,之後竟打起了鼾。
宋採唐怔怔看着趙摯,突然覺得,這個人好似渾身長滿了刺,可其實,很溫柔。
可這麼睡着實在不好,身上的傷口還沒處理。
宋採唐走過去,翻到趙摯身上的藥,給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
一連串動作做完後,才停下來,把自己衣服脫下,烤乾。
她本想警戒一下四周動靜的,可一天這麼下來她也累的很,不多久,眼皮開始打架,然後慢慢的,她也睡了過去。
這是第一次,她來這裡之後,後半夜能睡着。
……
暖風微拂,帶來清冽花香,鳥鳴清脆,熱鬧又有朝氣。
宋採唐被陽光叫醒。
睜開眼的一瞬間,她有些迷茫,天亮了?
迷迷瞪瞪揉了揉眼,一個小巧的竹節落到臉側:“醒了?醒了就起來吃東西。”
宋採唐這時方纔想起夜裡的一切。
然後很有些意外。
難道趙摯還會做飯?
結果坐起來一看才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竹節裡裝的是水,乾淨清甜,解渴很好使,可吃的麼,就一言難盡了。
趙摯抓了魚,魚個頭挺大,肚子開了條縫,顯然處理的也很好,火堆沒滅,他將魚插在樹枝上,正在認真烤。
可是那條魚……整個都糊了啊!
宋採唐別開了頭,她對食物要求不高,真的,但她拒絕吃這黑乎乎,炭化嚴重的東西!
但趙摯主動做東西吃……
按他的大男人性格,如果不吃,他肯定很不高興。
她心內嘆了口氣,磨磨蹭蹭去河邊洗手洗臉,同時認真思考,有什麼辦法能避免正面交鋒。
結果不等她想出來,就有人來拯救她了。
溫元思到了。
他鞋底沾泥,衣角微髒,額上冒着汗,神色很是緊張,看到宋採唐趙摯無恙,才長長嘆了口氣。
趙摯看溫元思似乎很意外,語氣帶的有些不客氣:“你怎麼來了?”
溫元思搖了搖手上絲帕:“抱歉,來晚了。”
這絲帕,趙摯認得,是昨夜宋採唐說什麼詩興大發非要作詩……難道她寫的不是詩,是求救信?
趙摯嗯了一聲,眸色涼涼射來:“那你爲什麼這麼晚纔到?”
“安撫使盧光宗找到了。”溫元思看着宋採唐身影走過來,輕聲道,“確切的說,盧大人的屍體,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