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耀眼的秋日陽光, 都趕不去停屍房的冰寒, 偌大房間並沒有因爲進來人的數量,變得溫暖。
宋採唐站在房間裡,長眉微微蹙起。
不正常的屍斑顏色, 不正常的匕首痕跡……
還不只。
死者右手感覺也不對, 並不是自然蜷縮, 食指手指中指三根手指努力的捏在一起,好像要抓什麼東西——
跟普遍屍僵不一樣, 這應該是屍體痙攣。本案死者廖星劍, 在死亡的瞬間, 手部肌肉立即僵硬,將臨死時的姿勢固定了下來。
屍體痙攣是一種特殊的肌肉僵直現象,無法進行僞裝, 沒有肌肉鬆弛階段, 姿勢會始終保留……
宋採唐便問:“死者屍體發現時,手上可有抓着什麼東西?”
莊擎宇搖了搖頭:“並沒有。”
“你是第一個發現死者的?”
“我和辛永望,”莊擎宇指了指辛永望, 視線劃過屍體,眼眸微垂, 輕輕嘆了一聲,“因第二日就是婚禮, 新郎遲遲未出現, 辛永望找到我, 我們一起找過來催促星劍, 完全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宋採唐看向辛永望:“你也沒注意?”
“應該是沒有,”辛永望低頭想了想,“如果有,我不可能忽略。”
宋採唐眼睫微垂。
所以……是廖星劍死前想抓東西,沒有抓到,還是他抓到了,卻被別有用心的人藏了起來?
夜楠眼睛微紅,看向宋採唐:“星劍的死亡原因,能確定了麼?”
宋採唐蹙眉,沒第一時間回答。
夜楠似乎有些急切:“我們這些都是江湖中人,能看出來,匕首雖中要害,流出的血量卻並不致死,難道真的是凍死?”
宋採唐搖了搖頭。
“一般凍死之人,大多皮膚蒼白,屍體成捲曲狀,皮膚毛孔收縮,出現我們經常會說的‘雞皮疙瘩’……”
且下|體生殖器官,乳tou也會有明顯收縮。
本案死者並沒有。
無法確認爲凍死。
宋採唐看着房間內衆人,眼眸平靜:“恐怕還是要解剖屍身,才能得到準確答案。”
但眼下情況很明顯,廖星劍屍體冰凍的太厲害,太硬,暫時無法解剖,總得空出個解凍時間。
這段時間,總不能乾耗着。
“死者既是準新郎,身份不一般,發生意外,貴處病人已經進行過初次排查,相關嫌疑人,我可以見見麼?”宋採唐說完這句話,頓了頓,解釋道,“我想理一理,死者去世前的時間線。”
夜楠點頭:“可以。”
她看了眼辛永望。
辛永望點了點頭:“我立刻去辦。”
等着找人的這段時間,最好也不要浪費。
宋採唐又提出了一個要求:“我想看一看死者被發現的現場,不知可否?”
夜楠看了眼屍體,似乎有些留戀,動作卻並不拖泥帶水,伸手指路:“宋姑娘請跟我來。”
屋子裡的人一起往外走,關婉也趕緊放下紙筆,提着裙子跟着跑了出來。
她纔不要一個人跟屍體在一個房間!
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是死者自己的書房。
夜楠拿出鑰匙,把房門上掛着的鎖打開,推開房間,一股憋悶的氣息傳來,是很久沒有人進出的味道。
宋採唐:“這個房間,一直沒有人進去過?”
“出事就鎖了,”夜楠聲音微冷,似深秋寒夜的霜,“我覺得可能很重要。”
“你做的對。”
宋採唐擡腳走進了房間。
房間裡,窗戶緊閉,陽光只能從窗槅透進,四周倒也看得清清楚楚。
牆上掛着線條簡潔,意境深遠的山水竹圖,字作風格也是偏清秀利落,每個字每個字都看得十分清楚,沒有草書之類的書法。
書房很大,櫃子很多,賞物及書卷,放了非常多。
和夜楠之前描述一致,房間四處都非常整潔,除了書案。
書案很亂,好像被人故意破壞過一樣,紙拽下去,散落一地,磨好的墨汁跟着落地飛濺,蹭的哪哪都是,書案下有個抽屜,整個打倒在地上,鎮紙,紙刀,小剪等物,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離這一地碎物不到一尺的地方,有一灘黑色的,血液流過乾涸的痕跡。
宋採唐仔細看了一會,問莊擎宇:“你和辛永望進來時,這裡就是這個樣子麼?”
莊擎宇點了點頭:“是。”
“什麼時間?”
“寅時末,卯時初。”
宋採唐點了點頭,也就是早上將近五點。
莊擎宇解釋道:“所以咱們都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新婚當日,新郎需要做的事很多,不可以再晚,我和辛永望先找了臥室,找不到,纔來了這裡。”
一直跟在隊伍後面的容華此時舉了手:“屍體發現時,門窗緊閉,聽說莊閣主和辛總管是砸了門進去的,星劍大哥會不會是自殺的?”
宋採唐側了頭:“當時門窗緊閉?”
莊擎宇頜首:“確實如此,我和辛總管叫門不應,沒辦法,只得在外面用薄刀挑開門閂,方得進入。”
“窗子也是關着的?”
“是,從裡面閂好的。”
宋採唐皺了眉。
所以這竟然是一間密室……
容華少年小眼神青澀又眷戀,快速的看了眼夜楠:“許是覺得對不住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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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以爲他將心思藏得很好,其實只這一眼,就能讓衆人看明白。
夜楠閉了閉眼睛,指尖迅速攥了起來。
“不可能,”莊擎宇卻十分篤定:“我與星劍相交多年,他不是會自殺的人。”
房間再次安靜。
宋採唐一邊聽着三人話語,整理人物關係,一邊仔細觀察着整個房間。
從書房的裝修風格,物件擺放習慣,能看出來,死者是一個條理清楚,喜歡簡單明朗的人。
踱步到各個櫃子前,她發現了很多卷宗,手書,死者好像很喜歡整理各種資料,書寫過程。
比如這段時間要做什麼事,準備了什麼東西,整個計劃是怎樣,過程是怎樣,完成是否和預期符合……每一條每一樣,死者都記錄得十分清楚,中間如果有什麼疏漏,也會立刻補上。
看着這些卷宗,彷彿能看到死者近來走過的歷程。
宋採唐問夜楠:“死者喜歡記錄每日做過的事?”
“大概是害怕忘記……”
夜楠聲音有些飄渺,神色裡卷挾着濃濃的悲傷,好像想起了什麼往事。
只一瞬,她又恢復過來,掩飾找補:“我們江湖門派,事情也是很多的。”
這個時候,辛永望正好辦完事過來,見夜楠如此,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目光夾雜着關切。
宋採唐看着櫃子裡的東西:“這間書房,死者用了多久了?”
裝飾桌椅,建築風格,看起來並不新,很有年頭。
夜楠聽到這話,十分難受,纖長手指捂了臉。
辛永望嘆了口氣,解釋道:“廖星劍雖是外姓,卻是老堡主好友的遺腹子,老堡主心好,不忍舊友血脈流落在外,便將他接過來好生養着。廖星劍從小在這裡長大,與我們大小姐青梅竹馬,這夜聖堡,不僅有他的書房,他的院子,還有他的跑馬場,練武場,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宋採唐眯了眼。
這就奇怪了。
這書房裡,所有痕跡看起來都像舊的,確實是主人生活多年的痕跡,只有這些卷宗手書記錄,只有近幾年,沒有以前的。
仔細翻看尋找,確切的說,應該是近三年。
人的習慣是很奇妙的事,更改很難。如果死者從小到大都有這個習慣,那之前的記錄,應該也有,突然消失,不可能不引來別人懷疑。
房間裡這些人都是死者熟人,對他很熟悉,看起來對此沒半點異樣,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難道……
死者這個習慣,是三年前才養成的?
如果是的話……爲什麼?
三年前,死者遇到了什麼?
初入案件,謎團很多,兇手很可能就在現場,宋採唐不可能將知道的事和盤托出。
她還需要觀察,和更大量的信息。
她仔細看了看門窗。
沒有任何痕跡。
如果是密室殺人,製造死者自殺的假象,哪怕用到細線類的機關,也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痕跡,可她仔細看了又看,沒有,一點都沒有。
非常乾淨。
這就奇怪了……
“宋姑娘,前廳已準備好,如果你看完了,可以隨時開始。”
辛永望提醒。
宋採唐點點頭,再次仔細觀察整個房間,記住所有東西:“那我們走吧。”
一行人到達前廳,落座,下人上茶,開始在宋採唐的主理下,整理時間線。
除了身邊的夜楠,辛永望,莊擎宇,華容,還有之前見過的析蕊,以及一男一女,兩個下人打扮,完全陌生的年輕人。
第一次坐到主客位置,宋採唐卻十分從容,半點不露怯,以眼神安慰了下旁邊的萌妹子關婉,話不多說,直接進入正題。
“我對在座諸位不太熟悉,你們同死者是何關係,最後一次見到死者,又是什麼時間?”
宋採唐微笑着,視線滑過房間衆人,落在莊擎宇身上。
“之前我聽人叫你莊閣主,有些好奇,你來開個頭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