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採唐到了不是目的地的碼頭,漕幫大船也終於發現了主子不對, 飛鴿傳書到欒澤關家, 關清手上茶杯立刻摔碎在地。
“丟了?”
關清看着春紅, 面色發白:“我剛剛沒聽清楚, 你再說一遍?”
春紅也是第一次這麼沉不住氣,說話聲音都抖了:“漕幫大船……出事了, 三小姐和表小姐, 失蹤了……”
出事……失蹤?
關清騰的站起來,也不管地上碎瓷片硌不硌腳, 扎不扎人,直接踩過去, 眯眼盯着春紅:“你再說一遍!”
春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小姐,婢子不敢撒謊,三小姐和表小姐真的丟了!如今境況,還望大小姐撐住,想想辦法把兩位小姐救出來纔是!有什麼氣怒, 等這件事平了,再發散不遲!”
關靖眼前一黑。
她用力扶住桌角,指尖青白, 眼眶發紅,緊緊盯着跪在地上的春紅:“真的丟了?”
“……是。”
漆黑暗夜, 伸手不見五指, 有夜風拂過, 房間靜的發沉。
遠處傳來聲響,不知是遠寺鐘聲,還是更夫梆子。
夜深,人靜。
關清沒有暈,她也不敢暈,命令自己集中精力,想!用力想!
兩個妹妹爲什麼遇到這種事,總有原因。
綁架還是搶劫,爲財還是爲人?
要錢,她們關家不缺,給多少都行,只要兩個妹妹能平安回來!
沖人……爲什麼?
必須找到原因,她關清從來不怕槓,她們關家從來不會任人欺負!
關婉雖然膽小,但是聽話,宋採唐腦子活,就算遇到麻煩,也懂得處理拖延,她還有時間。
沒有撐家男人,被別人瞧不起,不怕,她關清撐得起家!
連衣服都沒換,關清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春紅趕緊跟上,一邊跟着跑,一邊也不敢大聲:“大小姐……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兒……”
仍然被自家主子嫌棄了。
“收聲!”
關清指了指祖母白氏的院子,殺雞抹脖子的提醒:“不許擾了祖母!”
春紅向來機靈,關清想得到的,她要記着,關清一時忙亂,沒想到的,她也要幫忙周全,現在關清不想讓松鶴堂的人發現動靜,她立刻小跑着去辦,交待各處,保證主子的事辦的順利……
關清一路未停,直直找去了漕幫幫主,曹璋的住處。
曹璋是幫主,經常在河道上忙,宅子置在岸邊,很多時候人不在,可今天,他在。
關清找過來的時候,他正好打開門,像要外出。
關清纔不管他要出去幹什麼,她既來了,就得先說她的事!
她眼睛一眯,按着曹璋領口,就把人按了回去——抵在影壁上。
春紅:……
大小姐穩住啊!您是大家閨秀!
不但她呆住了,曹璋身後一幫漕幫漢子也愣住了。
娘喂,這位俏生生的大姑娘是誰!
他們頭兒可是漕幫幫主,刀口舔血,不知道手裡過過多少人命的,你這樣虎,不怕被摔出來丟命嗎!
事實證明,關清敢這麼幹,心裡還是有譜的,曹璋也沒有摔她出來,甚至沒有反抗,乖乖被她按在影壁。
“關清,你冷靜點。”
連提醒,都只是皺着眉,並沒有充滿戾氣警告。
漕幫漢子有懂事的,開始飛眼各種傳眼色。
有情況啊!
然而高冷的幫主並沒有讓他們看熱鬧的意思,揮揮手,讓他們下去。
漕幫漢子們:……
幫主被乖乖按在影壁,叫他們下去還悄悄打手勢,生怕對面姑娘生氣,像個乖巧的小貓咪。
完了,以後是怕老婆的節奏啊!
然而心裡真癢癢,幫主的話不能不聽,漕幫漢子們只能磨磨蹭蹭的退出去,關門時還很有心機的,留了條縫。
關清撐着關家生意,從小到大就和別的姑娘不一樣,她無視規矩禮法,卻也自強自愛,並不會隨處亂來,今天是真着急了,根本控制不住。
“我把兩個妹妹交給你,你是怎麼照顧的?你們漕幫管着四水十六道的買賣,日進斗金,買得了官,殺得了人,卻護不住兩個弱女子,曹璋,你就這點兒本事麼!”
曹璋沒刺激她,卻也不滿現在的姿勢,聲音很硬:“我漕幫水路,護的是貨,客商們想買個放心,給銀子上船,沒問題,安全,我們可保證不了,畢竟你們不是我漕幫——”
話只說一半,就停了。
因爲關清在哭。
她一直忍着,忍了一路,到現在終於忍不住了,按着曹璋的手發抖,看着曹璋的眼發紅,睫羽微顫,蓄的都是淚。
她並不想哭的,可一眨眼,眼淚就掉出來了。
曹璋眉頭皺得更緊:“你……”
關清自知失儀,放開曹璋,狠狠擦了把臉。
和別的姑娘不一樣,她就算哭,也沒有多少柔軟,反倒更爲倔強。
曹璋伸手去撫她的眼角:“別哭。”
關清瞪着他。
曹璋被她的眼淚燙了一下,心彷彿都跟着疼了。
他第一次看到關清哭。
這個女人,從來不懂溫柔是何物,尖銳,要強,永遠微笑從容,形勢再不利,都能找到角度切進,從來沒輸過,服軟,脆弱這類詞,好像都跟她沒關係。
她像個男人似的戰鬥,義氣誠信,謀略心機,男人有的,她全有,男人沒有的,她也有,她早已拋棄了眼淚這種東西。
可是今天,她哭了。
她露出了從未示人的柔軟。
兩個妹妹,對她這般重要?
想想前事,想想宋採唐和關清的相處,互相扶持,還有那個特別會照顧人,做飯很好吃的小丫頭……
曹璋似乎能理解這種感情。
“我的錯。”
他目光幽深,認錯認的相當乾脆:“我其實也是想去找你,商量這件事。”
不說曹璋,春紅看到自家大小姐哭了,也是眼睛睜的老大,直接愣住了。
從她九歲,分配到大小姐身邊伺候,這麼多這麼多年,她就沒看到過大小姐哭。不管張氏如何作妖,不管外界如何質疑,頂着十九歲的‘高齡’嫁不出去,大小姐從來沒哭過。
這是第一次,她看到關清掉眼淚。
爲了三小姐和表小姐麼?
曹璋請關清進房間說。
關清深呼吸幾口,稍稍冷靜了些,聽曹璋細說當時情況。
畢竟船是漕幫的,關清的商隊借道,能瞭解到的信息有限,經驗也不如漕幫兄弟們足,判斷不準確。
曹璋語速不快,條理清楚,慢慢將前後事件按順序講出。
盞茶時間迅速滑過,燈芯‘啪’一聲爆出燈花,春紅拿銀剪剪了,再給二人重新續上茶。
關清眼神微閃:“你的意思是……這是有人故意佈局,爲的是人。”
曹璋點點頭:“青巧和小蘭被下了西域迷藥,這種迷藥比較特殊,並不致人昏迷,只能讓人短時間內變得木木呆呆,全聽下藥人指揮。下藥的兩個人扮成宋採唐和關婉的樣子,戴着冪籬回到船上,並不會引來太多懷疑。而後兩個下藥女子跳窗從水下離開,青巧和小蘭雖被綁在房中,卻沒有其他致命傷,生命無礙……”
如果對方爲財,那麼他們現在,應該已經收到勒索信了,可是沒有。
如果對方有意害命,別說宋採唐和關婉,起碼青巧和小蘭,不應該活着。
對方此舉,無一人喪命,甚至受傷,是最大限度的將事情影響力降低,是不想鬧大,也是……不想讓宋採唐和關婉有心結。
關清眯眼:“照你的意思,是對方有什麼事,有求於採唐和婉兒?”
曹璋轉着手上扳指,目光犀利幽深:“有事需要她們辦,是肯定的,但事情能不能辦好,辦好後又如何,卻不一定。”
畢竟待遇最好的時候,是對別人有需要的時候,一旦這個需要被滿足,或者不再存在……
關清非常明白。
滅口的事,她不敢想,她直直盯着曹璋,眸底迸發光彩:“所以我們還有時間!”
在這個時間裡,找到採唐和關婉,後面的事就不用擔心了!
曹璋頜首:“我已着手去找,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傳回……好,或是不好。”
好消息,自然是自己就能搞定,不好,搞不定,起碼他們也能知道對方是誰。
關清心尖一顫,攥緊了帕子。
“還有這件事——”曹璋提醒關清,“對方能做到這般了無痕跡,並不簡單。”
他話說得含糊,可關清是誰,生着一顆七竅玲瓏心,立刻明白:“有內奸。”
坐大船,有漕幫的人幫忙看護,但漕幫畢竟是外人,每日早晚請安問訊的,是自家商隊。
她的人裡,必然有被對方收買做內應的。
不然不可能做到這樣,神不知,鬼不覺。
“我會把他找出來!”
關清拍了桌子。
她這一拍桌子,側了臉,曹璋目光從她光潔額頭,到高挺鼻樑,到粉紅櫻脣,最後滑到優美脖頸。
關清脖頸生的極好,膚白細膩,柔滑有光,燭光照耀下,線條更近完美,肌膚沒入領口的地方,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曹璋在道兒上混,什麼沒幹過,歡場女子也識得不少,但一顆心從未像今天這樣,亂成線團。
還燥熱無比。
可再難受,他忍到快要爆炸,也不願意唐突了面前這個女人。
前後事情分析完畢,關清情緒終於穩了下來,因爲之前的衝動無禮……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她纖纖素指別了別耳邊髮絲,露出潔白小巧耳廓,看向曹璋,咳了一聲:“抱歉,曹幫主,方纔我失禮了。”
她自認話說的硬,可不知不覺,臉已經有些紅了,下意識帶出來的女兒態更爲嬌美。
曹璋真的要爆炸了。
臉紅什麼,爲什麼臉紅!
這個女人怕是會妖法吧!
……
毛三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一路心驚膽戰,窩在房間裡不敢出來,頻頻看着外面景色,心內不斷祈禱: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千萬不要有惡劣天氣,千萬不要有任何事情耽誤,馬上到下一個碼頭,讓他順利下去!
漕幫大船停靠下一個碼頭時,早就等着的毛三第一個躥出來,下了船。
腳一落到土地,毛三就興奮的想尖叫。
成了!他的事成了!
他騙過了所有人!
他要有大銀子,可以遠走高飛,揮霍一輩子了!
去死吧宋採唐!叫你壞我好事!活該!
找到說好的地方,提了銀子,毛三更加放心,謹慎的換了個陣子,方纔肆意享受起來。
不得不說,毛三還是對道上,對漕幫瞭解太少,
敢伸手惹過來,他的小命,已經不是他的了。
當然,這是之後的事,現在還沒有人發現他。
……
另一邊,宋採唐正面臨一票難以置信的目光。
辛永望,莊擎宇,包括未知姓名的少年,眸底情緒相當一致:你是怎麼知道的!
“知道有死人?”
宋採唐微笑,視線一一劃過他們:“當然是你們告訴我的。”
少年最沉不住氣,直接喊出聲:“我不是,我沒有!”
這下,所有人視線看向了他。
連關婉都給出了自己的同情。
她雖然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很好奇,但少年這話,完全是不打自招,自己承認了呀!
宋採唐微笑:“你們不但告訴我有死人,還告訴我,你們同這位死者,關係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