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向來地位不凡, 很可能接觸到一些敏感的東西, 一個管家, 能在這裡起什麼樣的作用?
宋採唐任趙摯靠近,握住她的手:“你看到趙忠……幹什麼了?”
她聲音柔柔,伴隨着流淌月光,幽遠又安靜。
趙摯覺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安靜了。
他的小姑娘就是這樣, 永遠都有安撫他的力量,讓他覺得安心, 舒適。
“具體做了什麼, 我記不起來, ”趙摯闔眼,腦海裡浮現那些模糊畫面, “我只記得是好像在跟蹤他, 悄悄的,不想讓他發現,隨時都在改變方位, 藏在牆角。”
宋採唐目光微凝,悄悄跟蹤,避在牆角不現身?
“你是發現了什麼嗎?”
趙忠在做一件非常隱秘的,不能與外人道的機密要事?
趙摯搖了搖頭:“不知道,我當時心跳很快,口舌發乾, 腦袋裡似乎在嗡嗡響, 似乎——非常緊張。好像認定有危險, 心裡一直在迴盪着一句話,不能被發現,不能被發現,被發現就糟了……”
很多時候,最害怕什麼,就會來什麼,人的心理狀態很奇妙,很多潛意識提醒都是基於事實,宋採唐不得不有此猜想:“你被發現了。”
“大概。”趙摯面色沉鬱,“接下來的事,我全然不記得,再之後的深刻記憶,就是我那位王妃姨母,親自洗手做羹湯,給我灌了一枕黃粱。”
這些往事,宋採唐並沒有刻意問,趙摯提的也不多,二人很有默契,只在閒暇時偶爾提兩句,爲了不影響心情,每次都適可而止,給彼此留下空間。
二人是何等聰明的人?並不需要直白講述所有,只要將一點點碎片拼接,事實如何,心下已經瞭然。
他們都知道對方經歷了什麼,心裡又承受着什麼。
趙摯用了灌這個字,想來對那個畫面極爲厭惡排斥。
但宋採唐知道,早年趙摯和平王妃的關係非常好。先王妃去世的早,現王妃是先王妃的妹妹,閨中感情就極好,嫁過來後也沒誕下一子半女,而是精心照顧趙摯。趙摯成長到如今,不管學識,性格,內心世界觀的形成,都同這位姨母有巨大的關係。
他們曾經關係很親密,趙摯幼年失恃,把所有對母親的印象感情都投射在了姨母身上,他依賴信任平王妃,內心充滿孺慕。而平王妃手把手的把趙摯帶大,教他成長爲一個優秀的,頂天立地的男人,不可能對他沒有感情,她對趙摯,應該也是滿懷期待的,心疼心憐的。
因爲如此,這件事來臨時,趙摯的憤怒失望,可想而知。
“你肯定難受壞了。”
宋採唐將頭靠在趙摯肩上,素手輕移,拍了拍他的胸口:“不疼不疼啊,都過去了。”
像是在哄他。
提起這些往事,趙摯本也沒什麼感覺,早習慣了,那時心裂肺的痛苦,信仰崩塌,整個人血淋淋撕開的感覺,他早就忘了。可這一刻,小姑娘軟軟的小手在他胸口輕拍,帶着一股春花的柔軟和芬芳,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對方力道很輕,他卻覺得胸口凹下去一塊,藏在底下的心臟,被碰到了。
那隻小手在心臟上輕輕揉捏,帶着安撫和憐惜,心臟像會呼吸一樣,酸酸的,澀澀的,軟軟的,也滿滿脹脹的,迎合着小手的撫摸。
前所未有的感覺,很奇妙,讓人忍不住享受和珍惜,想要像無理孩童一樣撒嬌。
趙摯當然是不可能撒嬌的,他大手放在宋採唐肩頭,狠狠摟住了她:“有你在,就不難受了。”
二人依偎良久,情意融融,感覺到氣氛越來越往微妙的方向發展,宋採唐不得不阻止:“你說‘灌’……那時你就知道了,碗裡的是一枕黃粱?”
“不,我不知道,”趙摯聲音幽深,“我只是覺得姨母表情有些不對,玩笑了句,她臉色大變,我便知道,那碗湯裡有問題,不願再喝。”
姨母卻不容許他不喝,直接硬掰着給他灌了下去。
趙摯自小習武,不可能扛不過平王妃的力氣,但平王妃動作來得太快太急,他心下略猶豫,反應慢了那麼一拍,就喝下去了幾口。
“……很久以後,我吃夠了虧,方纔知道那碗藥是一枕黃粱,而這一枕黃粱,就是景言命案裡,陸語雪心避着人悄悄外出,尋來的。”
這個就很驚訝了,宋採唐長眉微擡:“陸語雪?”
趙摯閉眼頜首:“沒錯,是她。”
“夜聖堡的案子裡,我瞭解過,一枕黃粱是江湖上失傳的奇藥,存世不多,很難買到,”宋採唐十分懷疑,“陸語雪一個閨閣女子,常年幽居後宅,十幾年沒出過汴梁城,她是怎麼找到消息,買到藥的?”
別的不說,這個問題至關重要,宋採唐根本就不相信,陸語雪有這個能力。
趙摯:“所以我一直沒辦她。”
宋採唐明白了,趙摯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任陸語雪連番招惹都沒有雷厲風行的處置,就是因爲這個。他懷疑陸語雪背後有人,一直在盯着,可惜到現在仍然沒有滿意結果。
“還好我的小姑娘聰明理智,不是胡亂吃飛醋的人,”趙摯說的話,低頭親了宋採唐臉一下,“我很乖的,從來不讓她近身,也沒正眼看過她。”
宋採唐:……
能不能好好說正事!
“比起吃醋鬧心,我更願意換一個男人。”
她這宣言也是凌厲的沒誰了,嚇的趙摯趕緊眯眼表忠心:“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他挑起宋採唐的下巴,語氣相當硬,“你以爲你男人是誰?隨便就能讓人接近?宋小唐,我告訴你,想吃醋,門都沒有!”
宋採唐:……
是誰一直盼着她吃醋的!
算了,跟不講理的男人講理沒用,她繼續調轉話頭,說正事。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方向——”
宋採唐斟酌着語言,慢慢的,一字一句的和趙摯剖析:“你的這段經歷很重要,我猜你的想法應該我和相類,王府管家趙忠在做一件事,機密又有危險,可能會影響到你們全家,你察覺到,悄悄跟蹤,各種緊張警惕,可時不與你,別人還是發現你了。”
“這前前後後的案子,都與幕後通敵叛國的人有關,溫元思在趙忠房間裡搜出來的半截圖紙也很曖昧,我們可大膽猜想,趙忠不一般。而這幕後黑手層層疊疊,坐下了這麼多事,滅口什麼的……還少麼?”
景言身份,到現在爲止還沒有完全落實,但線索方向已經很清晰,很有可能就是阻止,調查這件事的人,被滅了口。
而因爲這件事犧牲的人,絕對不會只他一人。
“敢滅口別人,就不會不敢對你下手,”宋採唐聲音拉長,“若你這時中了一枕黃粱,會不會反而是好事?”
趙摯當時年齡尚輕,能力遠不比現在,思慮不周全,除了跟蹤暴露這一次,根本不知道別的,摸不到事件重心,如果他把跟蹤這件事也忘了……便不足爲慮。
畢竟身份特殊,貿然滅口必會引來軒然大波。
趙摯緊緊抿了脣,沒說話。
他和平王妃的關係是個結,這麼多年積怨,並非想解開就能解開。
宋採唐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你中一枕黃梁……的境況,是怎樣的?”
是突然,還是有充足理由?
這一點很關鍵。
“當時……我和姨母吵了架。我想去邊關戍邊,走我父王的路,保家衛國,以軍功立身,但當時邊境形勢最爲危險,遼國大軍壓境,我方岌岌可危,勝率極低,那種時候去,很可能會丟了性命,姨母不同意。她說平王府只我這麼一個男丁,她不想接受任何不好的消息,擔驚受怕。”
趙摯低沉,想起這段往事,語速微緩:“我們吵架吵的很厲害,鬧的皇宮朝堂,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後來姨母給他餵了藥,他失憶,好多人並不奇怪。
當然,不聽話的失蹤另算。
“原來是這樣……”
竟然合情合理,找不出多少邏輯不通的地方。
宋採唐垂眸思索良久,又道:“那不管平王妃是什麼原因,非要給你灌這一碗藥,你吃了藥會失憶,她肯定知道?她如何保障你的安全?”
Wшw✿тт κan✿C○
平王妃肯定不想殺了趙摯,如果想殺,灌下去的藥就會是鶴頂紅,而不是一枕黃粱。
趙摯:“她早就準備好了一個莊子,誘我前去,藥也是在那裡灌的。”
宋採唐:“但是?”
“但是我感覺到不對,掙扎了,肯定不會就此就範。我掙開她,跑了……”
趙摯對宋採唐緩聲講述當時的事,其實陸語雪也有跑出來阻止他,他直接把人打暈,從馬棚裡牽了一匹馬,直接往外跑。
藥效發揮的很快,慢慢的,他開始視野模糊,眼前一陣陣發黑,於是縱馬由繮,鬆了手中繩鞭,任馬兒帶他去任何地方。
這漫無目的一走,他失了方向,醒來時不知自己是誰,身在何處,平王府也再找不到他。
但想要去邊關從軍的心氣,卻一絲未減。
然後我就由着心意,去了邊關。
再然後,就在真定的小縣城裡,遇到了宋採唐。
他因不知來處,眼前渺茫,除了殺敵時專心勇武,其它時候都略沉鬱。他的小姑娘天生活潑,性子古怪,二人一起經歷了很多,也……對彼此情根深種。
命運弄人,他先是忘了自己,後來又忘了宋採唐,只差一點,但凡他們的緣分少一點,他們可能就不會再相遇,彼此迷失在茫茫人海。
想想就覺得後怕。
趙摯緊緊抱着宋採唐:“這一次,不會再把你弄丟了。”
說起那些往事,宋採唐也有些情緒激盪,任趙摯大手緊緊摟着她的腰背,閉眸嘆息。
但最後理智仍然佔了上風,她還是你的建議說了出來:“你或許,該同平王妃好好的,坐下來談一談。”
“談?”趙摯將大頭窩在宋採唐肩上,輕輕哼了一聲,“她從來不會我好好說話。”
宋採唐:“這次可不一定。”
趙忠死了,當年的事重新翻到了水面。
“你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你同她好好說話,許她也會同你好好說話。 Www⊙тtκa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