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幾名鐵甲步卒爬上城牆的剎那,爲了避免誤傷,弓箭手立刻將攻擊重心挪到他處。隨着淒厲的角聲,更多的步卒瘋了般衝上魚梁大道,沿着鐵甲步卒用屍體趟出來的路線,快速前涌。然而,他們的前衝速度卻慢了下來,魚梁道太窄了,大夥只能依次前行。而率先登城的鐵甲步卒們卻無法擴大立足點,從興奮中冷靜下來的他們赫然發現,除了正對着魚梁道的那一小段城牆,自己哪也去不了!
前方沒有路,身穿數十斤的重甲從兩丈多高的城頭跳下去,神仙也得摔死。右邊壘着一人多高的沙包,通往其他城段的通道已經被堵死,沙包另一側,無數根長矛寒光閃爍。而左側敵樓,是鐵甲步卒們最不願相信的情景。五、六排,數量多達百餘名的敵軍精銳正在那裡衝出來,幾乎每個人手中都平端着根粗大的長矛。
“殺!”宇文士及帶着家將親自上前,用長槊將滿臉茫然的一名鐵甲步卒刺了個對穿。前臂上提,後臂下壓,他猛地一用力,將敵人的屍體高高地挑了起來,遠遠地摔向了魚梁道。
“殺!”宇文氏的幾名家將齊聲怒喝,長矛急刺,將距離自己最近的敵軍刺翻。他們的身手遠遠好於普通士兵,轉眼間,二十幾個率先登城的鐵甲步卒已經倒下一半。剩下一半被雄武營老兵用長矛驅趕着,不斷後退。
兩名靠近城牆的鐵甲步卒攀上城垛,揮刀撲向宇文士及側翼。李旭帶着親兵迎了上去,黑刀疾揮,砍開對方最防護薄弱的頸甲,把兩具無頭的屍體推下城牆。靠近城頭的鐵甲軍驟然一驚,互相推搡着向後猛退。後邊的涌上來的士卒卻不明就裡,奮力前推。吶喊着,又把鐵甲軍們推向城牆。
“去你***!”周大牛看到便宜,手中長矛貼着城垛刺下。一名叛軍鐵甲正被後邊的人擠在城牆上,胸口與城垛齊平,見周大牛的長矛刺來,趕緊閃避。奈何他身後的人擠得太緊,根本沒給他留出足夠的躲閃空間。周大牛手中的長矛從兩根甲葉之間的縫隙刺了進去,在敵軍的後背探出。他用力將長矛向外一拔,血柱立刻高高地噴了出來,濺了周圍幾個鐵甲步卒滿身。
“一個!”周大牛大喝,伸矛刺向下一名敵軍。機會不多,從敵樓衝出來之前,校尉張秀告訴他,想給錢小六報仇,必須搶在城頭鐵甲步卒被殺光前行動。一旦宇文士及和李旭兩位大人配合着將登上城頭的鐵甲步卒殺盡,敵軍的羽箭肯定會再度覆蓋過來。
兩個新招募來的士兵舉起長矛,學着周大牛的樣子刺向正在攀城的敵軍。只聽“咯嚓”一聲,矛杆被敵軍用環首刀削斷,二人收勢不及,直接用斷矛頂在了敵人的胸口上。被刺中的鐵甲步卒痛得悶哼一聲,大步向後退去。後邊衝上來的士卒奮力前推,又把他們的身體死死地推向城牆。
“啊!”胸口頂着半截矛杆的叛軍士卒疼得大聲慘叫。環首刀用力急揮,將已經斷過一次得矛杆再度砍斷。兩名雄武營新卒轉身欲逃,猛然間後心一冷,整個身體都失去了直覺。回過頭,他們看見不知道何時登城的另兩名敵軍擰笑着向自己衝來,寬闊的刀刃在自己後背上抽出,然後又是一刀。
倒下之前,他們看見李將軍帶着親兵回援。砍傷他們的敵人被李將軍帶親衛逼到了城牆另一側邊緣。然後,兩名新兵感覺到自己的視線漸漸模糊,在永遠墜入黑暗前,他們欣慰地看見敵軍被郎將大人一腳踢下了城頭。
“啊!”受了傷的鐵甲步卒被李旭直接從城牆內側踢了下去。兩丈高的城牆,旭子不用再管他的死活。轉過身,旭子接過了與張秀放對的敵手,先一刀將對方的環首刀磕飛,然後又一刀砍裂對方的鎧甲。
城頭上供敵我雙方廝殺的地段非常狹小。率先爬上城頭的二十多名鐵甲步卒很快就被旭子和宇文士及帶着人砍殺乾淨。趁着敵軍的弓箭手沒做出正確反應之前,二人帶着親兵撲向了城牆邊緣。一些叛軍士卒正試圖攀城,胳膊扒住城頭,才把上半身用力撐起來,李旭和宇文士及帶人撲上,一左一右,將這些捱打還不了手的便宜靶子送上黃泉路。
魚梁道所對城牆被突破的假相矇蔽了很多敵軍,勝利在望的他們把注意力全集中到突破口上,甚至忘記了給爬雲梯者更多的支援。抓住機會,李安遠組織了一波兇狠的反擊,滾木和擂石紛紛砸下,把雲梯上正在努力上爬的敵軍士兵熟透了的爛梨般砸到地上。
“用油潑,用油潑雲梯!”李安遠大聲提醒自己麾下的弟兄。這是大隋驍果在遼東城下以血換來的經驗,對付爬城者分外好使。數名忠勇的老兵用刀子砍破油桶,擡起來,把整桶的菜油澆到雲梯上。扶着雲梯的敵軍士卒躲避不及,立刻被洗了個油澡。幾名依然在雲梯上努力的敵方勇士腳下發滑,攀爬速度立刻大減。雄武營的弟兄們將火把探出城牆,直接點燃雲梯。
四十幾條火龍接連在城牆邊跳起,遠遠看去,景色甚爲壯觀。“救火,救火,笨蛋傢伙!沒了雲梯,老子拆你的骨頭!”二百步外督戰的李密氣得風度全失,大聲叫罵着,提醒士兵們將來之不易的雲梯放倒,用地面上的溼泥滅火。“救火,先救火!”李密的親兵齊聲吶喊,將主將的命令傳到城下。雲梯陸續倒了下去,城頭所受的攻擊壓力大減。更多的石塊和滾木砸下來,將靠近城牆根的叛軍砸得抱頭鼠竄。
“弓箭手,弓箭手,攢射,攢射!”韓世萼用馬槊指點城頭,大聲命令。醒過神來的弓箭手趕緊彎弓,將突然囂張起來的守軍再次壓制到垛口後。魚梁道附近,他們沒敢用箭雨覆蓋,敵我雙方在那裡靠得太近了,他們無法保證不傷到自家兄弟。
“差不多了,準備撤回敵樓!”宇文士及用長矛將距離城牆最近的幾名敵軍士卒逼開,扭頭對李旭喊道。
“弟兄們,撤回敵樓!”李旭用黑刀掃掉靠近城頭的另外半個腦袋,隨即下達了回撤命令。
雄武營的弟兄們互相掩護着退入了敵樓,把躺滿了屍體的小段城牆再次讓給了叛軍。看着防守一方這種難以置信的舉止,好不容易衝到城牆邊的幾名叛軍居然失去了上爬的勇氣,站在魚梁道上,呆呆地發楞。
“魚梁道,魚梁道!”李密氣得丟下羽扇,抓住令旗奮力地搖了起來。
看到主將指示的弓箭手們再次調轉角弓,用白羽覆蓋已經空無一人的,與魚梁道正對的血色城牆。
“給我擂鼓,先如城者,升三級,城內財貨隨他拿!”李密見城頭上的抵抗再度消失,衝着身邊的傳令兵大喊。
傳令兵跨上戰馬,快速軍師的最新指示送了出去。
戰鼓聲急如驚雷,催促着涌上魚梁道的士兵們加快腳步去送死。在軍令的威逼和發財的誘惑下,最前方的幾名鐵甲步卒猶豫着,把左手搭上了城牆。一邊將身體向上努力提高,一邊用右手在身前亂舞。防守方的反應再次令他們喜出望外,敵樓裡的將士可能太疲勞了,居然沒有立刻發動反擊。
“弟兄們,上啊!”一名旅率裝束的人大喊。奮力攀過城牆。機靈的他沒有試圖去搶奪敵樓,而是在同伴的掩護下,快速跑到城牆另一側。
“他們怕了,上啊!”魚梁道上,見到前方出現鬆動的叛軍大聲喧囂。接二連三地爬上城頭,衝向城牆靠內側的垛口。
“我帶人衝殺,你在這裡調度!”李旭對宇文士及大聲叮囑。手一揮,帶領自己的親衛再度躍出敵樓。
他的親兵都是百裡挑一的壯漢,手中兵器和身上鎧甲也是雄武營中質量最上乘的。在局部人數大佔優勢的情況下,城牆上的敵軍根本不是對手。很快,爬上城牆的這夥叛軍士卒就被殺散,好不容易獲得的立足點,也再次回到守軍腳下。
“封住外牆,封住外牆!”李旭砍翻對手,回過頭來大聲命令。
“弟兄們,關門打狗!”張秀帶着二十幾名親衛衝向城牆邊緣,隔着城垛,奮力攢刺。將涌過來的敵軍將士一一逼開。
李旭帶着周大牛等人迴轉,殺向貼在城牆內側的幾個漏網之魚。叛軍抵擋不住,紛紛被戳倒。
“跳城!”敵軍旅率見勢頭不妙,大聲喊道。雙手拉住繩索,腳下一用力,順着城牆垛口墜了下去。這個位置靠近城門,有足夠弟兄跟着一塊滑下來,大夥就有機會將城門打開,放進更多了弟兄。他一邊拉着繩索快速下滑,一邊興奮地憧憬着建立絕世功勳的那一刻,根本沒注意到頭頂的守軍對他的舉動理都不理睬,彷彿他已經成了一個死人。
勇敢的旅率雙腳終於踏上了地面,甩開繩索,直撲城門。衝出幾步後,他和十幾名同樣勇悍的弟兄們呆住了。沙包,密密麻麻的沙包,從地面一直頂到了城門洞的頂端。甭說下來十幾個勇士,就是跟着跳下來三千精銳,一時間也拿這些沙包無可奈何。
數以百計的長矛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明法參軍秦綱帶着預備隊弟兄,嘲弄地看着自投羅網的傢伙,一言不發。“噹啷!”叛軍旅率聽見自己身後有兵器落地的聲音,“噹啷!”很快又是一聲。“啊――”他絕望地發出一聲長嘯,迴轉刀頭,抹斷了自己的脖子。
在收割了五十多條生命後,李旭又撤回了敵樓。魚梁道上的鐵甲士卒已經不多,他和宇文士及的計劃就是將這些叛軍精銳快速消耗乾淨。殺光了這些精銳,叛軍的攻擊力就會大減。作爲雄武營核心的宇文士及和他,就可以更從容地調遣人手去應付城牆上其他各處的異常狀況。
“下一輪進攻我來應付,你在敵樓內掠陣!”宇文士及迎住李旭,低聲和對方商量。離天黑還有好幾個時辰,防守的任務還很艱鉅。李密不是個容易認輸的傢伙,宇文士及和旭子必須輪流出戰,節省體力。
“好!”李旭點點頭,用一個字來回應。剛纔的廝殺用力過猛,昨天身上受的那些傷又被扯動了,汗水滲透布帶,浸得傷口又疼又癢。
宇文士及輕輕拍了拍旭子的肩膀,轉身走到敵樓和城牆交界處做準備。李密麾下的弓箭手再次用羽箭覆蓋了這段城牆。待這陣攢射結束後,新一輪博殺就會開始。
“不知道李督尉那邊情況如何?”宇文士及擡起頭,向遠處的城頭看去。敵軍的雲梯又豎了起來,扒住了城牆。無數叛軍士卒螻蟻般爬上雲梯,慢慢向上移動。守軍的冷箭和石塊不停地打下去,把爬得最快的那個人打落塵埃。
“他們爭什麼呢?”宇文士及突然覺得敵軍的行爲十分荒唐。彷彿在爭先恐後地奔向絕路。據說螞蟻搬家也是這樣,只要領隊的螞蟻向前爬,前方哪怕是油鍋,其他螞蟻也毫不畏懼。這個瞬間涌起的荒誕想法讓他一分神,差點被從地面彈起的流矢破了相。
“管他爭什麼,反正不離一個爭字!”宇文士及悻悻地嘀咕了一句,用力端平了手中長槊。手中這條長槊浸淫了他二十多個春秋心血,從八歲起,就在父親和哥哥的監督下不停地苦練。
“你是宇文家族的兒子,一切爲了家族!”身高不足長槊十分之一的他被如是教誨。
“士及,你記得自己的姓氏麼?”當替皇上傳達賜婚聖旨的太監離開後,父親對着尚處於興奮之中的宇文士及斷喝。
“宇文家的小子們,跟我上!”宇文士及冷笑着,將手中長槊指向正前方。
羽箭如冰雹般從天空中落下,在魚梁大道正對的城牆上砸起一片片血霧。橫七豎八的屍體上立刻刺蝟般長起了白毛,也不管是守軍和還是叛軍的,羽箭沒有眼睛和心神去分辯其中差別。有一名鐵甲步卒顯然還沒有完全氣絕,在來自地獄的“冰雹”中艱難地探起頭,一寸寸地向敵樓中爬,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跡。羽箭一落下來,砸在他的鎧甲上,直到最終有一支把細密的甲葉穿透!
“李密瘋了!”旭子抹了把臉上的血,低聲罵道。他的身上又添了幾處傷,右臂上有一處尤爲嚴重。唐公李淵贈送的黑甲質地雖然優良,卻做不到刀槍不入。此刻,紅色的肌肉和破碎的鎧甲在那裡一起向外翻開,就像嬰兒長大的嘴巴。周大牛和張秀兩人拿着藥葫蘆,拼命向傷口上撒藥粉。金瘡藥卻很快被血沖走,起不到任何驍果。
“沒事!用布條在這勒一道!”隋軍郎中孫晉用手指點了點傷口上方,無動於衷地命令。這一天見過的死亡太多了,眼前這點小傷已經引不起他的驚詫。
“將軍大人,將軍大人的…….”周大牛指了指李旭血葫蘆一般的腦袋,欲言又止。
“那是別人的血!”孫晉翻了翻眼皮,轉身走向其他傷者。這個冷冰冰的動作激起了很多親衛的憤怒,有幾個火氣大的就要衝上去,把無良醫生拎回來痛打,李旭卻用左手製止了他們的魯莽行爲。
“的確是別人的!”他低聲解釋。臉上的血是別人的,剛纔那輪拼殺至少又有三名敵方勇士被他砍下了城頭,其中一人個子比他還高出半個腦袋,被黑刀砍中後,血向噴泉一樣爆發出來,將天上地下染得一片通紅。
天空上的太陽已經偏西了,在大半日的時間內,叛軍除了偶爾幾次攀上城牆,又被雄武營的弟兄們拼死趕下去外,其他一無所獲。而李密試圖用來建功立業的魚梁大道則成了鬼門關,無數叛軍從這裡衝上來,卻沒有一個人能回頭。
“狗孃養的老天,居然還不肯黑!”宇文士及氣喘吁吁地走上前,大聲抱怨。此刻他也像從血池裡剛洗過般,渾身上下溼漉漉的。左額頭上又一道輕傷從眉梢一直畫致耳垂之下,讓原本儒雅的相貌平添了幾分凌厲。不得不說,這小子越來越有男人味了,身上的陰柔感覺盡被陽剛之氣取代,整個人站在那,就像一把出鞘的鋼刀。
“我估計天黑後他們會挑燈夜戰。越打下去,他們的士氣越低。過了今夜,他們就得時刻提防咱們的援軍殺到!”李旭站在對方的角度想了想,回答。
據他和宇文士及兩個人推算,得到黎陽城被攻下的消息後,其他諸路平叛大軍肯定會星夜兼程向黃河岸邊趕。以府兵們的行軍速度,早則明天晚上,遲則後天日落,肯定有一支屬於自己一方的生力軍能趕來。留給李密和韓世萼的時間的確不多,所以也怪不得對方不顧傷亡地和自己拼命。
攻城拼的是消耗!不知道哪位兵家總結出這樣一條致理名言。不過是三個多時辰的戰鬥,城上城下至少擺了七千多具屍體。旭子和宇文士及已經數度抽調預備兵馬補充到城頭各個危急部位,韓世萼和李密麾下負責攻城的隊伍,也換了好幾茬。
雄武營的將領們根據高句麗人守遼東的辦法制定出來的防禦方式非常有效,大量的敵軍被消耗在一次次徒勞的攻擊中。照這樣的消耗速度,即便最後攻下了黎陽,攻城的叛軍也成了一支殘兵。
數度有去無回的體驗,已經嚴重打擊了攻擊方的士氣。聽到攻擊的命令,他們不再像上午時那樣捨生忘死。有人還出工不出力,大聲吶喊着上前,受到守軍阻擊後便快速逃走。李密麾下的督戰隊處決了不少這樣的“聰明者”,可下一次攻擊開始後,依然有大量將士弄虛做假來矇蔽督戰隊的眼睛。
“咕嚕嚕――”
“嗚――嗚――嗚!”
城牆下的戰鼓聲越來越沉悶,號角聲也像晚秋的蟬鳴,一聲比一聲無力。聽到催命鼓,各路攻擊隊伍並沒有立刻加速,而是螞蟻般向前蠕動,邊走邊有人不斷地回頭。
以往發生這種情況,叛軍的主將會立刻派人上前催戰。但這一次,督戰者卻沒及時衝上來。正在觀察敵軍動向的旭子和宇文士及驚詫地將目光向遠方看去,剛好看見敵軍主陣中的奇特景觀。
李密和韓世萼正在爭執!站在敵樓上的旭子和宇文士及聽不見二百多步外的敵軍主將在探討什麼。但是他們能看出來,韓世萼很氣憤,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地揮舞手臂。李密則丟下了羽扇,手中拎着一杆長槊,不斷地向魚梁道上指指點點。片刻後,韓世萼將身邊的一面巨盾用腳踢飛,恨恨地走開。李密將手中長槊用力插進了泥土,然後揮動令旗,命令麾下士卒繼續進攻。
“韓世萼捨不得他麾下的將士了。但李密不願意今天的戰鬥就此結束!”宇文士及指了指城牆下密密麻麻的屍體,低聲分析對方兩位核心將領的爭執原因。
“韓世萼這個時候提出異意,於事無補!”李旭想了想,從叛軍角度回答。同樣身爲一軍主將,他理解韓世萼此時的感受。但主將和軍師當着全軍將士的面失和,卻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行爲。想到這,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宇文士及,偏巧,宇文士及的目光也偷偷地看了過來。二人目光相接,迅速地避開,臉上立刻都堆起了笑容。
“好像李密這個軍師比主將韓世萼說得算!”張秀指着城下敵軍,大聲公佈自己的新發現。
“韓世萼是叛將,李密是楊玄感的心腹。叛軍那裡,自然是軍師的權力大過主將!”宇文士及聳聳肩膀,滿臉輕蔑地將話題轉向別處。“楊玄感如果真會用人,就不該將這兩個傢伙放在一路,李密這人,只能用來拉攏豪傑,憑着他那響亮的名氣,真能騙過一大堆人。用來領兵打仗…….”他不再繼續評論,抓起長槊走到了城牆和敵樓的相接處。這次又輪到他帶隊迎敵了,無論李密是不是徒有虛名,守得住黎陽城的人才有資格評判。
“傳令給秦參軍,讓他派一百五十名身體最結實的人上來。直接從長索上爬進敵樓!”李旭轉身,對着周大牛吩咐。憑藉積累的經驗,他判斷出敵軍這次進攻不會太強烈。自己剛好能分分神,給城牆各關鍵部位補充一些人手。他用刀尖指了指城牆中央偏南段,還有靠近拐角的幾處城垛,“那裡,李督尉身邊,還有孫校尉負責地段,都補充一個隊,告訴秦參軍,挑身子骨結實的先上!”
“是!”周大牛抱拳肅立,然後轉身跑向了拴在敵樓內側的長索。一整日,他已經三度從此處爬上爬下,手腳都爬出了感覺,幾下鬆緊,人就落到了地面上。然後雙腿用力,野馬般跑向了藏兵的民居。
在城下民居中待命的預備隊弟兄一看見周大牛,立刻圍了上來。“怎麼樣了?”“敵軍退了麼?”“李將軍的傷勢如何?”大夥無視明法參軍秦綱的臉色,七嘴八舌地問。
“李將軍命令!”周大牛左手扶住自己的膝蓋,右手指了指喊殺聲正響的黎陽西牆,氣喘吁吁地傳令,“上三個最強的隊去敵樓,趁現在,順繩梯爬上去。城牆上也再補充三隊弟兄,李安遠督尉那,孫翔校尉那,還有隊正張江負責那段,各自補一個隊上去。要,要身體最壯的!”
預備隊迅速行動了起來,數息之後,三百多名好手走出了民居。按照李旭的將令要求,爬上最需要人手支援的城牆。當他們順着長索和馬道陸續趕到指定位置的時候,本輪博殺已經接近尾聲。士氣大減的叛軍沒堅持半柱香功夫就被守城的弟兄們趕了下去。惱羞成怒的李密自然又派出弓箭手進行報復。可忙碌了將近四個時辰的弓箭手們也沒了勁頭,羽箭密集程度和力道都大大減弱。
李密鳴金,將除了擔任掩護的盾牌手和弓箭手之外的所有人都撤回了本陣。城牆上,守軍則在李安遠和宇文士及兩個人的帶領下,發出了別有用心的歡呼聲。
“噢――噢――噢,退兵吧,再不走就沒機會了!”
“走吧,弟兄們,只抓主謀,協從不問!”
城頭上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令攻擊方大感惱怒。片刻後,叛軍中又有數名作戰不利的低級將領被當作替罪羊拖出隊伍。一些將領不服,圍着李密大喊大叫。韓世萼卻抱着雙臂在遠處看熱鬧,不肯替軍師解圍。忽然,李密抓起了豎在地上的長槊,一個橫掃,將圍着他的將領迫退數步。然後手腕一翻,長槊指向了距離他最近的一名都尉。
所有人,包括站在敵樓中看熱鬧的守軍將士都楞住了,誰也沒想到身穿儒者長袍的李密武藝竟然如此出色。在旭子和宇文士及驚詫的目光裡,那名督尉左躲右閃,卻始終避不開李密的槊尖。他終於無法承受這種羞辱,用胸口頂着槊尖不再閃避。李密好像問了什麼話,那名督尉不停搖頭。李密又追問,那人依舊搖頭。忽然,叛軍將士紛紛後退,李密用長槊將敢於置疑他的督尉挑起來,遙遙地甩向了戰場。
“呼啦!”幾十名將領全圍了上去。緊接着,從李密身後也衝出了幾十名將領。雙方對峙,叫嚷,劍拔弩張,好長一段時間,居然沒意識到城牆上有人正在看笑話。
城牆上響起了斷斷續續的鬨笑聲,無論參加過遼東戰役的老兵還是剛被脅迫入伍的新卒,所有人心中對叛軍都生出了輕蔑之意。通過將近一天的苦戰,新兵和老兵們的關係迅速升溫,在叛軍的逼迫下,他們很快認同了彼此的自家人身份。眼下看到叛軍出乖露醜,登時信心大漲。
韓世萼終於忍無可忍,走過來,大聲呵斥。衝突的雙方都悻悻地退開,幾名被綁在隊伍外圍的替罪羊也因此死裡逃生。李密和韓世萼又開始爭執,片刻後,李密將長槊再度插入泥土中,走到中軍,親自擂響了戰鼓。
“咕嚕嚕――”戰鼓聲再度激越。淒厲的號角聲與之唱和,宛若垂死猛獸發出的悲鳴。
韓世萼翻身上馬,在侍衛們的簌擁下,朝着黎陽城奔來。一邊疾馳,他口中一邊發出吶喊,全身鎧甲被夕陽一照,燦若天神。
數以萬計的叛軍將士跟在韓世萼的戰馬後,掀起一股人浪。波峰所指,正是黎陽。
“咕嚕嚕――”戰鼓聲連綿不絕。另一支隊伍從人浪後分出來,快速撲向魚梁大道。當先的是十幾名碩果僅存的鐵甲兵。鐵甲兵身後是十幾名壯漢,擡着數根長長的木杆。再往後,是大約三百多兵器各異,鎧甲也大相徑庭的傢伙,一個各身材高大,滿臉殺氣。然後,是數千名沒有鎧甲,青布包頭的勇士,步履整齊,目光堅定。
“這是纔是李密的血本兒!”宇文士及指指慢慢掩向魚梁道的煙塵,低聲說道。剎那間,他的話中居然帶上了一絲緊張。
“讓弓箭手準備!”李旭用命令來回應。他再度抓起腳下的步弓,把羽箭搭上了弓臂。他在敵軍隊伍的尾端又看到了兩個最不願意見到的熟人,兩個指揮士卒攻城的敵將。
其中一個身材非常普通,看上去像個江湖郎中,只是手中拿得不是虎撐,而是一把厚背長柄大刀。(注1)
另一人,長得卻像個貨郎,市儈氣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