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油葫蘆.憔悴潘郎》王實甫.元曲
一個睡昏昏不待觀經史,
一個意懸懸懶去拈針線;
一個絲桐上調弄出離恨譜,
一個花箋上刪抹成斷腸詩;
一個筆下寫幽情,
一個弦上傳心事。
兩下里,都一樣害相思。
柳如煙躲躲閃閃,一路往西廂而去。她一邊走,一邊想:“看起來,天底下才子佳人確是有的,不過在我看來,相思病恐怕是有情人的通病。想想他們害相思,都走火入魔了。可我如煙攙和在裡邊瞎起勁,一個心眼兒的操心到底,算是什麼呢?”一路思索,不覺已到西廂書院,“我先慢些進去,看一看那傻角在做些什麼?是否真得病了?不會是讓郭靖那壞小子放得狼煙吧!”
如煙走近窗口,想從窗縫裡張望一下,窗縫太狹了,裡面什麼也看不見。於是,她張開小口,伸出舌尖,把紙窗舔破。往書房裡一張,不看尚可,一看嚇了一跳。
只見完盛那臉兒黃瘦,氣色澀滯;聲息微弱,孤眠獨宿;他和衣而臥,羅衫前襟都是褶皺,更顯得淒涼。心想:怎麼他身邊也沒有個人服侍?郭大琴童呢,他跑到哪裡去了?嗨!看來男人身邊少了女人是不行的……嗨!這傻相公呵,我看你不是悶死,也得害相思病而死。
如煙看了完盛這副狼狽模樣,便想着跟他開個玩笑,也替他添一點樂趣嘛!
以前,柳如煙來到這裡,都是用手敲門的,今天她故意拔下頭上的金釵,在書房的門環上,輕輕敲打,而且敲出了節拍,錚錚之聲,十分悅耳。
完盛正在朦朦朧朧,似睡非睡之時,忽聽得書房門外好似九天仙女下凡的環佩之聲,心頭微微一震,是否師妹來了?轉念又想,白天人多眼雜,她是要避嫌疑,不會來的。忙問道:“外邊是誰敲門?”
如煙道:“我是那散相思的五瘟使者[1]。”
“呀,是如煙姐姐來了。”
“你怎知,我就是如煙?”
“小生每天就盼望姐姐能來。”
如煙因是私自到這裡來,便催促道:“趕快開門!”
“來了來了!”完盛連忙下了牀,拖了鞋子,把門打開。
如煙一閃身進了書房,隨手把門又關上了。
完盛趕緊施禮,“如煙姐姐,想煞小生了。這廂有禮!”
如煙一邊還禮,一邊說道:“當不起,如煙還禮。相公,你是想如煙呢,還是想我盼盼姐?”
“兩個,都想!”
“啐,我要你想做什麼?”
完盛訕訕地笑道:“‘我想你’是盼你來告訴我——那晚,我聽了姐姐的計謀,在月下操琴,不知師妹聽了琴聲之後,是什麼反應?”
如煙揹着小手,吟誦道:“只因午夜調琴手,引起春閨愛月心。”她又學着美盼的狀態說,“我家小姐回去以後,獨對銀燈,默默無語,淚眼不曾幹,整日價無心拈線,脂粉懶添,病懨懨茶飯少咽。一天到晚要念一千遍‘要殿試’……你道是說,是你病了,還是盼盼姐病了?”
完盛一聽,哭道:“啊喲,我的賢師妹呀!”
“盼盼姐不顧自己的身體,聽說你病了,急得肝腸痛斷,連忙命我前來探望,我家小姐對相公真是一片真心!”
完盛哭得更傷心了,說道:“啊喲,我的知心好師妹啊!”
“盼盼姐還要我帶兩句話給你。”
完盛一抹眼淚,問道:“什麼話?”
“盼盼姐說——天長地久,不負知音。”
完盛聽到這兩句,感動得涕淚交流,更加地悲愴,說了句,“婚約已毀,縱然師妹多情,又有何用?!”
【二】《寄生草.你將那偷香手》王實甫.元曲
你將那偷香手,
準備着折桂枝,
休教那淫詞兒污了龍蛇字。
藕絲兒縛定鵾鵬翅,
黃鶯兒奪了鴻鵠志,
休爲這悴幃錦帳一佳人,
誤了你,玉堂金馬三學士[2]。
柳如煙看着完哲篤哭得傷心,對前途更是一片渺茫,便開導說:“完相公,你知道老夫人爲什麼要賴婚?”
“是她口是心非,忘恩負義唄。”
“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還有什麼原因?”
“因爲你是個白衣秀才,還沒有做官,所以老夫人才會賴婚。”
完盛站起身來,說道:“如煙姐姐,不是我完哲篤誇口,要取青紫,易如拾芥。我爲什麼來河中暫住?不就是爲了明年往京城赴考方便些嘛!”
“可盼盼姐說,你是爲了她才住在河中的。”
完盛被如煙揭了老底,便笑了笑說:“當然,這方面也有……但主要是爲了考取功名!”
柳如煙一聽,高興地說道:“這就對了。完相公,你確實應當把功名放在首位,決不能喪失了志氣;把你那雙竊玉偷香的手,準備到贍宮去折掛;也不要讓藕絲兒束縛住了那大鵬鳥的翅膀,也不要被黃鶯兒奪去你那鴻鵠高飛的大志;更不要爲了翠幃錦帳美佳人而耽誤了玉堂金馬的好前程。你要用功勤讀,到來年赴考,得了狀元郎,博得個一官半職,爭一副五花官誥,體體面面地來迎娶盼盼姐,也好讓她揚眉吐氣。
到那時,老夫人不但不敢賴婚,還要把盼盼姐親自送上門哩。因此啊,相公不要絕望!其實,你們的這樁婚姻,只賴掉了三分裡的一分,盼盼姐一分和你的一分根本沒有賴。好結局註定會有的,這要靠你去努力爭取。相公,你說,如煙說得對嗎?”
完盛聽了,連連點頭,心想:別看如煙年紀輕輕,還是個小侍女,但很有見識。忙說道,“是!是!是!如煙姐姐的金玉良言,小生銘記在心,一定用功勤讀,決不辜負師妹的癡心多情和如煙姐姐的一片好心。”
“但願如此,如煙和盼盼姐就等你中狀元的那一天……相公要善自保重,如煙去了。”
“如煙姐姐且慢!”
“還有什麼事嗎?”
“師妹既然對我如此關心,我這也有書信一封,請姐姐轉達我家師妹,讓我也向師妹表表衷腸。”
如煙連忙擺手說道:“不行!不行!不行!如果捎捎口信,口說無憑的事還可以,就算事情敗露,也可以賴掉;但你寫了書信,黑字落在白紙上,留下一個憑據給人家,我可不敢做這樣的事兒!”
“不會有事的。”
“即使瞞過了老夫人,我盼盼姐的脾氣也不大好捉摸。萬一她見了你的書信,翻起臉來,把你的書信看也不看,撕個粉碎。你說,我帶過去,又有何用?”
“如煙姐姐,你一向幫着小生,這回就答應了吧。”
“無能爲力,實難從命。”
完盛殷切地祈求道:“姐姐還請鼎力相助,小生一定多多給你金帛作爲報酬……”
柳如煙一聽,臉色大變,聲色俱厲地說道:“哼!你這個臭相公,看錯人了吧!”
完盛被罵得莫名其妙,便問:“如煙姐姐,你爲何生氣?”
如煙被氣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大眼睛瞪着完盛道:“我還真不知道你是個大富翁啊!你賣弄自己有錢,把金帛賞賜給如煙,我好像是要圖你的那些東西纔到這裡來的!哼,我多謝你照顧我這個窮丫頭了!”
完盛這才弄明白,我不該說用金帛酬謝,太小看如煙了,傷了她的自尊心。她爲我的事奔波操心,又不是貪圖我那幾個錢,我太庸俗了。連忙賠罪道:“如煙姐姐息怒,小生一時情急,說錯了。請姐姐恕罪!”
“相公,你也太過分了。你把我看成了什麼,見錢眼開的輕浮女子?我如煙是在青樓待過,是個窮丫頭,但人窮志不窮!”說罷,又失聲大哭,淚水溼透了羅衫。
柳如煙越想越傷心——她幫助完盛,只是可憐他的癡心,並不圖什麼回報。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書呆子會這麼理解她,這不是賞賜,不是酬謝,是對她人格的污辱,是瞧不起她那顆高潔的心靈。
如煙越想越委屈,哀哀地哭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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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五瘟使者
五鬼又稱五瘟、五瘟使者、五瘟使,爲道教所奉瘟神。分別是:總管中瘟史文業、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和冬瘟鍾仁貴。據傳這五位瘟神能掌握五方瘟疫,使之不得侵犯人間,保佑人們一年四季不染瘟疫,幸福安康。每年一些寺廟都會拜五鬼,以求家畜平安。寄託了中國勞動人民一種祛邪、避災、祈福的美好願望。
五瘟使者的傳說始於隋代。
元代成書明代略有增纂的《三教源流搜神大全》載,隋文帝開皇十一年(596年)六月,有五力士現於空中,距地三五丈,身披五色袍,各執一物。一人手執構子和罐子,一人手執皮袋和劍,一人手執扇子,一人執錘子,一人手執火壺。帝問太史張居仁此爲何神,主何災福?答曰:此爲五方力士,在天爲五鬼,在地爲五瘟。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鍾仁貴,總管中瘟史文業。現天降災疾,無法逃避。是歲果有瘟疫,國人病死者甚衆。
隋文帝遂立祠祀之,六月二十七日下沼,封五方力士爲將軍。黃袍力士總管中瘟史文業封爲感威將軍,青袍力士春瘟張元伯封爲顯聖將軍,紅袍力土夏瘟劉元達封爲顯應將軍,白袍力士秋瘟趙公明封爲感應將軍,黑袍力士冬瘟鍾仁貴封爲感成將軍,並規定五月五日爲祭祀之日。
[2]三學士
三學士是指唐代翰林院、弘文館、集賢院三院學士,出處《新唐書.百官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