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上下開始忙碌起來,今天敏秋和元慶要來吃晚飯,儘管是孫女和孫女婿,但他們身份不一般,裴府依舊要保證足夠的禮遇,尤其今天是楊元慶第一天回京,裴家更不會怠慢。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裴府門前,楊元慶先下了馬車,把敏秋扶了出來,裴幽也在車內,她不好意思讓楊元慶扶,自己下了車。
早有門房奔進府中去稟報了,也是巧,裴家長孫裴晉和次孫裴著正好騎馬回府,裴晉是裴矩長子裴文靖的兒子,出任禮部員外郎,也是裴幽的兄長,而裴著便是裴敏秋的親兄,上個月剛升爲汾水縣縣令,這次是進京辦升職手續。
裴晉和裴著的年紀相仿,都是裴家才俊,溫文爾雅,胸懷抱負。
“哥哥!”
裴敏秋一眼看見了兄長裴著,驚喜得喊他一聲,裴著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敏秋便是最小之妹,也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兩人從小感情就非常深厚,上次敏秋成婚,裴著因縣裡事務繁忙,沒有能過來參加。
兄妹一別已有兩年,此時相遇格外歡喜,但裴著更關注他的妹夫,他翻身下馬,快步走上前,對敏秋和楊元慶笑道:“真是很抱歉,上次沒有能來參加你們的婚事。”
敏秋連忙給楊元慶介紹,“夫君,這就是我長兄,我給你說過的。”
元慶連忙躬身行一禮,“元慶見過大哥!”
裴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叫我表字知文就可以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這般客氣。”
這時,裴晉和妹妹裴幽說完話,他走上前笑道:“元慶,好久不見了!”
他們在五原郡見過一面,元慶婚禮時,裴晉也在,因此關係稍微隨意一點,元慶也向他行一禮,裴晉連忙對衆人道:“快進府吧!有什麼話,咱們府裡再細談。”
這時裴文意和王氏也聞訊迎了出來,將女兒女婿迎進了府中。
裴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笑聲喧天,熱鬧非常,但在裴矩書房內卻是另一番情形,氣氛嚴肅,裴矩和族弟裴蘊意見相左,兩人幾乎要爭吵起來。
兩人在商議楊元慶之事,關隴勢力即將對楊元慶的發難,他們都有很清醒的認識,如果說私仇,那也只有楊元慶和元壽兩人,不至於把其他關隴勢力都牽扯進來,這很明顯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關隴勢力真正要對付的是裴家,甚至整個山東士族,楊元慶不過是引子。
這一點他們兩人意見一致,但該怎麼應戰關隴勢力,在具體的戰術上,兩人的想法卻是大相徑庭,裴矩主張積極應戰,裴家直接把戰火接過來,裴家爲主,元慶爲輔,以避免元慶受到傷害,而裴蘊卻主張讓楊元慶在前臺應戰,裴家乃至整個山東士族在後面發力。
這也是裴矩和裴蘊兩人對待楊元慶根本分歧所在,裴矩是希望楊元慶完全成爲裴家一員,希望將楊元慶完全融入山東士族之中,而裴蘊則是希望和楊元慶保持一定距離,裴家是裴家,楊元慶是楊元慶,他認爲楊元慶野心極大,以裴家的勢力未必能控制得住他,弄不好,裴家反被其所噬。
兩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誰也說服不了誰,他們便僵持在書房中,這時,管家在門外稟報,“兩位老爺,孫姑爺來了。”
裴矩嘆了口氣,“這樣吧!我們先和他談談,看看他的態度,然後我們再商量,找一個折中方案。”
裴蘊點點頭,最後雙方必然各自妥協一步,先和楊元慶談一談,很有必要。
“去把孫姑爺請來!”裴矩吩咐一聲。
“等一等!”裴蘊叫住了管家,他有一個想法,便笑道:“不如把長孫和次孫一起叫來,讓晚輩們也參與到這種家族大事中來,這對他們有好處。”
裴矩有三個兒子,長子文靖任平原郡太守,三子文舉任彭城郡丞,只有次子文意沒有入仕,在他身邊,裴矩最看重長孫裴晉,悉心培養,儘管他知道這次權力鬥爭風險很大,但又確實很能鍛鍊人,而且兩個孫子也和元慶年紀相仿,讓他們年輕人多交往,對裴家的長遠有利。
想到這,他便立刻吩咐門外管家,“把長孫和次孫一併叫來。”
楊元慶此時正在內宅向老夫人見禮,裴晉和裴著先到了書房,兩人一起躬身施禮,“參見祖父,參見二祖父!”
“坐下吧!”
裴矩笑眯眯地讓兩個孫子坐下,由裴蘊出面,將關隴勢力即將對楊元慶發難之事,簡單告訴了兩人,聽得兩人面面相覷,這種事情他們做夢都想不到,裴晉倒是聽說了最近有關楊元慶的讖語,但他沒有想到背後竟隱藏着這麼深的暗鬥。
“祖父,那我們裴家該怎麼應對?”裴晉有些憂慮地問,他顯然已經意識到,裴家在這場鬥爭中不可能置身事外。
裴矩看了他們一眼,道:“我讓你們來,並不是要你們參與這件事,只是讓你們旁聽了解,你們官微職小,一是起不了什麼作用,其次也難以抵擋關隴勢力對你們下手,所以你們儘量保持沉默,如果有需要你們說話,我自會問你們。”
兩人都不敢再說話了,這時,門外傳來楊元慶的聲音,“元慶打擾!”
“進來吧!”
楊元慶推門走了進來,卻發現裴晉、裴著兄弟也在,不由微微一怔,他知道裴蘊讓自己晚上來是爲什麼事,卻沒有想到孫輩也在,難道裴家想讓兩個孫子和自己並肩作戰嗎?
楊元慶沒有多想,他躬身施禮道:“參見兩位祖父!”
“嗯!”
裴矩笑着擺擺手,“你也坐下吧!”
楊元慶也坐了下來,裴矩先笑問道:“今天面聖,可得封賞?”
這次西域之行,裴矩說服契苾從西面進攻吐谷渾,也頗立功績,一般做官到了他這個資歷,上升一級都很難,但這一次裴矩被升爲尚書右僕射,職官也提一級,任正三品的金紫光祿大夫,而楊元慶開疆闢土的封賞應該更大,敏秋被封到從一品誥命,就是一種先兆,裴矩很感興趣。
楊元慶卻搖搖頭,“這次只和聖上討論了西域之事,沒有提到封賞。”
裴矩一怔,這怎麼可能?旁邊裴蘊笑道:“這件事我倒知道一點,元慶的封賞是有的,但要等宇文述回京後一併封賞,這次宇文述和楊雄出兵擊潰吐谷渾,功績很高,封賞也不會少。”
裴矩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他又問:“那聖上還和你說了什麼?”
“還說了兩件事,一是關於殺戮處月部一事,聖上要我解釋。”
裴矩和裴蘊對望一眼,他們知道這件事就是張瑾對楊元慶的彈劾,兩人立刻關注起來,裴矩問道:“那你怎麼解釋?”
“西突厥內訌,無力出兵,便借處月部來進攻伊吾,處月部攻擊隋軍在先,我隨後反擊,這個我有確鑿證據,聖上接受了,且已經否決了彈劾奏摺。”
“這樣最好,挫挫了他們的風頭!”
裴矩又笑問:“那第二件事是什麼?”
“第二件事便是關於京城流傳,有關於我讖語之事,聖上也知道了,雖然他說這件事是無稽之談,但我感覺得到,還是多少有了一點影響,他已經明確表態,不會再讓我去西域。”
說到這,楊元慶又道:“我今天在來裴府的路上,遇到了李淵父子。”
“殿內少監李淵?”裴蘊追問道。
楊元慶點點頭,“正是此人,李淵告訴我,朝中有一種說法,讖語是元壽所爲,元慶想問兩位祖父,朝中真有這種說法嗎?”
裴矩看了裴蘊一眼,眼中露出一絲驚訝,他搖搖頭,“談論這種讖語是很忌諱之事,至少在朝廷裡是沒有人敢隨意談論,我沒有聽過這種說法,二弟聽過嗎?”
裴蘊也搖搖頭,“我也沒有聽過,或許是他們私下談論,不過若說是元壽所爲,也很有這個可能。”
“不!這件事和元壽無關。”楊元慶斷然道。
“爲何?”裴矩和裴蘊都有點不解,不明白楊元慶爲何這樣肯定。
楊元慶微微冷笑,“如果真是元壽所爲,事情就不會那麼簡單,他必然會策劃周密,不僅要讓讖語流傳,而且要讓聖上相信這讖語,所以收買章仇太翼也是必然,以元氏門閥的實力,收買章仇太翼未必辦不到,但聖上並沒有相信這個讖語,說明讖語被章仇或者別的術士否決了,連含糊其詞都沒有,並沒有人收買章仇太翼,所以我有七成的把握,這不是元壽所爲,而是有人在故意興風作浪。”
裴矩讚許地笑了,楊元慶思路慎密,果然不錯,裴蘊眉頭一皺,“元慶的意思是指李淵所爲,他反說元壽是在欲蓋彌彰嗎?可是.....他沒有理由啊!”
裴矩並不認可是李淵,他對元慶笑道:“應該不是李淵,此人爲官清廉,名聲很好,而且爲人忠厚,一向膽小謹慎,更重要是,在關隴勢力中,此人只是一個小角色,就算關隴勢力要聯合對付你,他也只會退避三舍,遠遠跟在後面,絕不可能冒頭做讖語這種事,這對他百害無一利,應該是他人所爲。”
他又對楊元慶笑道:“元慶或許不知,其實關隴貴族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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