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漳南.縣的水災早冬天時終於退去,但它淹沒了漳南.縣所有良田,斷絕了人們的最後一線希望,饑荒隨即席捲全縣,一個秋冬全縣人口銳減近半,竇建德所在的劉家屯,也由原來百餘戶人家銳減到三十餘戶,其他人家不是餓死便是逃走,可逃走也沒有活路,不是落草爲寇,就是死在他鄉,所有的希望都斷絕了,在農民們看來,大業七年的天比鍋底還黑。
竇建德沒有逃走,一方面他還有一點點餘糧,可以靠熬粥渡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光,另一方面,他又是個極爲眷戀故土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他絕不會離開家鄉一步。
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從三月中旬,各地便傳來消息,官府開始大規模徵兵,凡各鄉驍勇有力者皆要從軍去遼東參加高麗戰役。
這個消息在清河郡各縣‘激’起千層‘浪’,如果是從軍去京城戍衛,爲了吃軍糧,大家都會踊躍報名,但是去遼東,誰都明白,那是去送死。
逃亡‘潮’再次席捲漳南.縣,大凡會一點武藝的,紛紛離家逃亡,連竇建德的摯友劉黑闥也丟下妻兒,一走了之。
竇建德卻不敢隨意走,他有妻子兒‘女’,他逃走會連累家人,而且他已三十八歲,是當外祖父的人了,官府怎麼可能還抓他?再者,這年頭謠言多如牛‘毛’,誰知道是真是假。
直到三月十七日這天早晨,縣尉親自帶着幾十名衙役到他家中,當場給他辦理了服役登記,直接將他帶走,他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每個郡都有募軍名額,再拆分到縣,漳南.縣的名額是三千人,要募集三千名驍勇善戰者,如此,竇建德怎麼可能逃得掉。
儘管被募集爲從軍,但竇建德還是決定認命,他非常配合官府,再加上他曾擔任里長,在鄉中威望很高,很快他便被任命爲二百人長,在縣城中進行訓練,準備四月初趕赴遼東。
竇建德的訓練之地在縣南‘門’旁邊一座佔地七八畝的小校場內,原本是訓練郡兵的場所,現在成爲近五百名驍勇青壯們的訓練場所,每天訓練弓箭、矛法,由一名郡裡來的校尉統帥。
如果不是因爲要去遼東,其實這樣的日子倒也不錯,每天除了訓練就是睡覺,還有一日兩餐的官糧管飽,竇建德是兩百人長,還能多得一點米,託人帶給妻子,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日子不錯,如果運氣好一點,東征高麗說不定也能僥倖逃回來。
這天一早,縣裡傳來一個驚天消息,縣令去徵發驍勇時被人殺了,消息迅速傳遍全縣,連竇建德他們也有所耳聞。
不過此時離出發的日子還有三天,縣令是死是活和他們沒有關係,竇建德也和平常一樣,帶領手下在校場上訓練弓箭,其實大家都是練家子,誰不會‘射’箭舞刀?這些所謂的訓練只是爲了應付校尉,‘混’頓飽飯,竇建德自己就是武藝極高強之人,弓馬嫺熟,既然他是兩百人長,他也要做出表率來。
“今天上午每人‘射’一百箭,下午是安排練矛,最後幾天訓練了,大家都賣力點吧!”
竇建德大聲喝喊着,他也拾起一張八斗步弓,張弓搭箭,略略偏一個仰角,弦一鬆,強勁的箭脫弦而出,劃過一道弧線,正中靶心,引來一片鼓掌聲。
竇建德略略有些得意,捋須笑了起來,這時,一名士兵在‘門’口喊道:“竇百長,‘門’口有人找!”
竇建德吩咐幾句,轉身快步向大‘門’走去,走出校場大‘門’,是他的妻子託人送信來了,就是他本村人,他認識。
“四郎,什麼事?”
“大哥,大嫂讓你回去一趟,說有緊急事情。”
竇建德現在有點擔心,便回去向校尉請了一個假,由於竇建德表現得很不錯,沒有逃跑之心,校尉便答應,規定他明天天亮前必須返營。
竇建德的家離縣城約十幾裡,他心中擔心,一路小跑回了家,一進家‘門’便高聲問:“娘子,出什麼事了?”
“大郎,你終於回來了!”
他妻子迎了出來,緊張道:“孫二來了。”
她低聲在丈夫耳邊道,“他渾身是血,好像是犯命案了。”
妻子說的孫二就是他的好友孫安祖,年紀比他小兩歲,從小和他一起拜師學藝,算是師兄弟。
竇建德一驚,“他人在哪裡?”
“大哥,我在這裡!”
只見孫安祖從裡屋走了出來,半邊衣服都是鮮血,孫安祖身材魁梧,臉型瘦長,又有一個‘孫驢’的外號,是縣裡有名的行俠仗義之人,他在仁壽四年曾經進京參加武舉,失敗後回鄉開了一家武館,招了幾百名弟子習武,在縣裡也算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
竇建德見孫安祖表情緊張,便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把...縣令殺了!”
竇建德大吃一驚,連忙把他拉進屋問道:“怎麼會出這種事,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上午,縣令帶一羣衙役到我家,命我召集弟子去服兵役,我說妻子去年病餓死,官府不管,現在卻要我招弟子服兵役,我不幹,縣令就用鞭子‘抽’我,我一怒之下,便拔出他的刀將他殺了,估計縣裡馬上就要抓我,我想問你借點錢。”
竇建德也心急如焚,回頭對妻子道:“你去柴房下面小地窖裡把那袋麥子拿出來。”
他妻子呆了一下,極不情願地轉身去了,那袋麥子她是打算留給‘女’兒的。
“大嫂,不用了!”
孫安祖看出竇建德妻子臉上的難‘色’,轉身便走,竇建德嘆了口氣,一把抓住他,他從貼身的內衣襟上扯下一隻小小布袋,塞給孫安祖,“這裡面一共有十五顆銀豆子,是我最後一點家產了,三天後我就要去遼東作戰,顧不上你,你就自己逃走吧!”
孫安祖心中感‘激’不盡,沉聲道:“我已經找人去通知了我的弟子,讓他們都去高‘雞’泊聚頭,建德,朝廷不仁,你跟我一起走吧!”
竇建德的兒子天順去年送米去遼東,再也沒有回來,生死不知,兒媳冬天時難產死了,家裡只剩下妻子和已出嫁的‘女’兒,他不忍拋下她們,便搖搖頭,“我有妻‘女’,我若跟你走,他們也活不成,你去吧!假如有一天,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你。”
孫安祖向他一拱手,“建德,我們後會有期!”
他也不走大‘門’,輕輕一躍,跳過院牆便走了,很快便無影無蹤,竇建德呆立了片刻,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他一回頭,卻見妻子扛一袋麥子出來,不由一愣,“你這是做什麼?”
妻子滿臉不高興道:“給‘女’兒送去,家裡就這一袋麥子了,你還整天送這個、送那個,我餓死就算了,我不想讓‘女’兒和外孫也跟着餓死。”
竇建德無奈地嘆了口氣,剛纔他也是一時意氣,忘記家裡就只有這一袋麥子了,只得點頭道:“好吧!我不在你就住在‘女’兒家裡,我要明早四更才走,送完麥子你就回來,我們把最後一瓶酒喝掉,算是告別。”
妻子抹了一把淚水,轉身走了,竇建德回屋收拾東西,他家本是很殷實的中戶人家,有百餘畝地,家有存糧,有兩頭牛,還有家財,但天災和人禍,使他已經完全破產,上個月皇帝過境要獻食,官府把他的最後一頭牛也牽走了,他已傾家‘蕩’產,只剩下幾間被大水沖壞的破屋。
竇建德呆呆地坐在窗臺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後半輩子該怎麼辦?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算一算妻子應該回來了,他嘆息一聲,從箱子裡找出最後一瓶酒,準備和妻子離別。
可就在這時,隱隱聽見他妻子的喊聲:“大郎,快跑!”
聲音大概在數十步外,竇建德大吃一驚,他衝上屋頂,只見他妻子拼命向家裡跑來,後面追着大羣士兵和衙役,這是來抓捕孫安祖的人,有人向官府告發,孫安祖逃到了竇建德家,士兵和衙役立刻上‘門’來抓捕。
他妻子一下摔倒在地,幾名士兵衝上來‘亂’刀劈砍,將竇建德妻子當場砍死。
竇建德眼睛都紅了,他仰天一聲厲嘯,轉身跳下屋子,向後面數百步外的小河奔去,他一頭栽進了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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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竇建德回到校場,他從‘牀’下‘摸’出一把刀,大步向校尉住的屋子走去,恰好在‘門’口遇到校尉,“竇建德,回來得蠻早嘛!”
竇建德一言不發,迎面就是一刀,長刀刺進校尉的‘胸’膛,校尉慘叫一聲,倒地身亡。
聽到了慘叫聲,營房裡的驍勇們紛紛奔出來,竇建德一刀砍下校尉人頭,對衆人高聲道:“開皇十八年,大隋富強,先帝派數十萬軍去攻打高麗,尚且失敗,如今水澇成災,饑民遍野,滿目瘡痍,皇帝卻不知體恤人民,依然要發兵徵高麗,天下必定大‘亂’,大丈夫生於‘亂’世,就算死,也做番大事,怎能去高麗填溝壑,各位弟兄,我竇建德決定去投奔高士達,願意跟我走的,我們同享富貴,共立功業,不願跟我走的,你可以去官府告發,說是我殺死校尉,免得被連累,弟兄們,願意造反的,跟我來吧!去砸開糧倉,奪米造反!”
忽然有人振臂高呼,“與其死在高麗,不如反了,還有一條活路。”
“反了!”
數百人一齊高喊,浩浩‘蕩’‘蕩’向縣城糧庫奔去,無數饑民跟着他們,竇建德率領手下砸開了糧庫,開倉放糧,竇建德帶領數百名驍勇之士去高‘雞’泊投奔高士達,拉開了他的造反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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