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住韓芷二人的正是連峻派出來查探潦水河問題的巡河衛兵, 見到韓芷二人深夜在河邊遊蕩,自然覺得很是鬼祟。韓芷並未多做解釋,西嶺也沒太在意, 反正他的本意就是要見御北大營主將的。
御北大營中已經出現了大面積的兵員不適現象, 好在孫垚的毒、藥發作初期症狀並不明顯, 軍醫只當是普通瘟疫來處理。巡河衛兵爲防引起營中恐慌, 悶聲不響地將韓芷二人送進了中軍大帳。
大帳中, 連峻一身鎧甲戎裝端坐案後,目光炯炯地看着韓芷二人。連峻是成名已久的肅王軍猛將,很多人在他面前都難免顯露畏懼之態, 但眼前這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和看起來還未長成的少年皆是一臉的氣定神閒,連峻揮了揮手, 讓帳中親兵退了出去, 只餘三人在內, 開口道:“你二人爲何深夜出現在潦水河邊?”
韓芷考慮到下毒一事畢竟牽扯到孫垚,那這解毒一事, 理當也由他的弟子出面爲好,便沉默不語,只等西嶺回話。
西嶺上前一揖:“回將軍,我們是來幫貴營解毒的。”當即便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道來。
“哦?”連峻聽後竟是不太相信,“你怎麼證明你的話是真的呢?我怎知真正的□□不是你手中的這個方子?打着解藥的名義, 直接將毒、藥送入別人肚中, 可比廢掉一整條河有保證得多。”
“你這人……”西嶺畢竟年少, 有些動氣, 韓芷擡手製止了他要發作的勢頭, 淡然道:“連將軍身爲一軍之首,有責任小心行事, 思慮周全些並沒有錯。”說着又轉向連峻,道:“要毒染整條河確實不易,但北遼人此舉的根本也不在害人性命,只要使得軍中將士身體不適,削弱將軍人馬的戰力,就已然成功了大半。”
連峻若有所思地重又看向那一紙藥方,仍在斟酌,韓芷一笑:“將軍與其在這裡疑神疑鬼,不如抓緊時間去安排佈防。這藥方是真是假,還是交給軍中醫師來判斷吧。”
連峻不禁擡頭看向韓芷,見她神色坦然地迎着自己的目光,不由自嘲一笑,心道我同個女子計較什麼,便喚來帳外親兵,讓其帶領韓芷二人去軍醫處,如確定藥方沒問題,便着手置備藥材,還傳令下去,軍中取水要在醫師的陪伴下進行。
韓芷二人被帶去了軍醫處,不多時,便有一位錢姓醫師前來交涉。這位錢大夫算是御北大營中的軍醫總管,軍銜司馬,韓芷知道新軍入伍都要經過這些醫師的體檢,在籌備藥材的時候便刻意與其攀談。待二人聊得略微相熟之後,韓芷就見縫插針地問起了新兵招募之事。
錢大夫道:“今年新兵招募比往年少,而且李家小王爺宅心仁厚,特意下令,肅王軍北境三大營只招二十二歲以上的丁男入伍。”
看來韓杉不可能在這裡了,韓芷茫然一嘆,低頭分揀藥材,不再言語,雖然她來此也只是碰碰運氣,但得到了確切答案,還是難免失望。
一應事務交接妥當,已是第二日臨近正午了。韓芷和西嶺向衆人告辭。連峻果然在邊界加強佈防,得到消息後,給了韓芷二人一些銀兩作爲答謝,沒有多言便放行了。
二人離開御北大營,牽馬走了一段路,在一條岔口停了下來,西嶺依依不捨地問道:“姐姐要回城麼?”接着又一臉憂慮道:“我要去找師父了,廖鐘山若得知御北大營平安無事,不知會不會遷怒我師父。我好擔心他。”
韓芷朝潦水城的方向望了望,自覺沒什麼回去的必要了,想了想,問西嶺道:“你之前說孫老是被北遼皇帝請出山的?”
“是啊,”西嶺道,“聽說遼太后纏綿病榻一年多了,整個北遼的大夫都束手無策。”
韓芷凝眉深思片刻,頓時明白了廖鐘山此舉的深意,臉上不由現出冷笑之意。她大致清楚北遼如今的形勢,大趙太平了這麼多年,多少也是因爲北遼內部已現裂痕。
北遼皇帝廖神遠與兵馬大元帥廖鐘山兩兄弟早已離心,而蕭太后早年攝政多年,餘威猶在,加之兩兄弟都不忍破壞自己的孝子形象,所以太后在世一日,二人便不致手足相殘。
廖鐘山擁兵自重,廖神遠自是希望纏綿病榻、早已無力干政的蕭太后多活一刻便是一刻,而廖鐘山則寄希望於拖得孫垚遲到一刻便是一刻。
韓芷略感心煩,晃了晃頭,似是想把那些勾心鬥角拋遠些,對西嶺道:“我倒是有一計。”
西嶺眼睛倏地睜大,驚喜道:“是有辦法救我師父嗎?快說快說。”
“我替你去遼南大營見孫老,就說因爲要給太后醫病,所以你去替換了我來,以免日後涉及到男女大防時有所不便。”
“如此倒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只是……”西嶺皺眉道,“那廖鐘山也未必真的相信,這樣就讓姐姐涉險,實在沒什麼必要。”
“不僅僅是找個理由而已,”韓芷道,“你儘量繞路去見其他地方官,注意打探消息,不能是廖鐘山的人,讓遼帝一派的人來接孫老。”
“嗯,”西嶺聞言連連點頭,“這樣最好。”
韓芷擔心西嶺年幼,分辨不出哪些官員是廖神遠的人,哪些是廖鐘山的人,又補充道:“沿途若有機會,可大肆宣揚此事,就說要爲太后醫病的孫老,被廖元帥扣留在營中。對了,你給我個信物,免得孫老見我太過突然。”
“我明白。”西嶺應道,說着解下腰間玉佩遞給韓芷,肅然作揖道:“師父年歲已高,就拜託姐姐代爲照看了。”
“放心,一路保重。”韓芷接過玉佩,翻身上馬,二人分道揚鑣。
西嶺繼續向西,不日即可上官道,孫垚本是由廖神遠的人相邀而來,西嶺的路引和關文等一應手續自是齊全,而韓芷則直接向北,打算翻越鴻雁山,抄近路趕赴遼南大營。
韓芷策馬直奔鴻雁山,連峻正帶人馬在山腳附近巡防,韓芷不出意外地被攔了下來,再次被人帶到了連峻跟前。
“姑娘要往何處去?”連峻問道。
韓芷坦然道:“去救藥聖孫垚。”
連峻不由失笑:“就憑你?”
韓芷一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表情,淡然道:“就憑我。”
連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毫不掩飾欣賞之意,當即招來一名經驗老道的斥候,護送韓芷過山。
韓芷一笑:“謝將軍。”言罷上馬,打算重新啓程。
“姑娘貴姓?”連峻突然問道。
韓芷掉轉馬頭,望向身後的這片廣袤天地,殘陽如血,暮光中的潦水關若隱若現,韓芷一嘆,實話實說:“姓韓。”
韓芷心中很清楚,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有機會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此次入遼,不知將來怎樣,也不知何年何月能歸,翻過背後這座山,就等同於將過往一切連根拔起。
韓芷心中有些酸澀,卻並不消沉,更多的是一種隱隱的期待,在心中漸次洶涌,不由在心中默唸:“杉弟、芙妹、萱妹、葳葳,亂世將臨,也許我們都躲不過飄零浮沉的命運,然而相比於隨波逐流,我們終究還是可以自己做些選擇,願你們平安,願我們團聚之日,都已成爲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