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杉打發了韓芙, 一時間有些索然無味,懶得去表演再三推辭的戲碼,立即下令增兵北上, 由程決統兵, 陸仕潛隨行, 支援餘勝翼與連峻佔領遼南全境, 至於遼北, 大軍剛一壓境,勢力最大的□□王心滿意足地過完了年節,便悠哉悠哉地出來俯首稱臣了, 遼北遊獵諸部也紛紛派使者請降。
沒過多久,韓杉便收到程決自上京城的來信, 言連峻、餘勝翼、陸仕潛三人不聽勸說, 擅自帶兵, 勒令□□王充當嚮導,遠赴遼北深處尋找已經失蹤了一個多月的李迎潮。遼南各地隱患未消, 蠢蠢欲動。
韓杉無奈,他知道這三人不親自確認李迎潮之死是不會罷休的,不讓他們親自確認李迎潮離世,韓杉自認也很難使喚得動這三人,當即命秦淵北上實地考察, 重新編制版圖, 調整兵制稅收等事項, 更遷大量百姓入遼南, 這才勉強穩住了形勢。
與此同時, 韓杉派出去接韓家姐妹回永安的人早已上路,到達西竹山之時是二月底, 韓芷與韓萱在蜀中遍遊山川,剛返回沒多久,韓葳則又一次病倒了。
早在韓杉派出的內監到來之前,國師府便特意派人給韓葳報信,告知她韓杉已在永安登基爲帝,順帶着,自然也避不開李迎潮失蹤塞北,無望生還的傳聞。
韓葳渾渾噩噩了一天,想到國師府的人笑稱自己是“未來的小公主”,直感滑天下之大稽,不由發笑。
韓杉稱帝給她的感覺,比想象中李迎潮稱帝還要怪異,畢竟李迎潮與她多少還有些距離感,而韓杉與她則是自幼一同長大,當年的韓家在京中一衆權貴當中,本就是最寒酸、最不像高門的高門了,就連當年的皇子選妃,韓葳都覺得完全不關自己的事,誰能想到會有今日?
然而一想到直接原因,韓葳就笑不出來了,李迎潮失蹤,這個說法看似還有些餘地,他會不會就是走了?韓葳心中有那麼一丁點的懷疑,但終究沒有任何依據,一顆心在僥倖與恐懼之間徘徊,重又開始纏綿病榻。
韓芷與韓萱對韓杉稱帝的消息反應也很淡漠,不過對能夠堂堂正正回到永安城,心裡還是十分期待的,況且二人聽說了韓芙一事,有些擔憂,只是韓葳身體愈發虛弱,不宜動身,二人也看得出,韓葳並不想走。
拖了幾日,幾名內監委婉地問起歸期,宗曠也派人來請衆人入國師府暫住,韓葳覺得自己在這裡已經打擾到黎曉了,便提議韓芷和韓萱先行啓程。
韓芷道:“你一個人在這裡,我們怎麼放心?”韓萱在旁連連點頭附和。
韓葳一笑:“可以的,有小黎陪我嘛,再大不了我去國師府,那裡也有大夫。”
黎曉在旁也道:“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
韓芷仍舊有些猶豫,她清楚韓葳的身體,心病是主要原因,遠遠不是黎曉能照顧好的,韓葳見她沉吟不決,便道:“芷姐姐快回去吧,二殿下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即便人沒事,心裡也定是不好受的,你去看看吧。”
韓萱想了想,說道:“葳葳這邊有西蜀國師府幫忙看着,不會出問題的,而且……”韓萱又看了看韓葳,“李迎潮之事只是傳聞,回去了才能知道確切消息,屆時我們第一時間通知你,你先不要着急。”
韓芷與韓萱三月初啓程上路,韓葳繼續留在竹屋中,念及與李迎潮臨別時的話語,國師府也懶得去了。
韓芷、韓萱走後的那天夜裡,黎曉在房中睡着,韓葳一個人坐在院中臺階上對着一彎上弦月出神。
“你既讓我等上一年,那就一年,我答應了的事就一定會守信,但是,多一天我都不會再等的。我不管你是死了也好跑了也罷,爲什麼要去追廖鐘山?你若不來……是你不守諾在先,別指望以後我會想你。我韓葳說到做到。”
韓葳嘴裡喃喃念着,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滾下,神色卻出奇地平靜,已經盤算好了下半輩子的日子,乾脆就去宣崇觀與韓芙作伴好了,“還當什麼公主,相府小姐我都當不好,我能是那塊料?”
韓杉此時並沒有什麼心情冊封公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餘勝翼、連峻、陸仕潛甚至是韓葳還要在意李迎潮的生死,但是上京城卻遲遲沒有消息傳來。
三月十五 ,距離李迎潮追蹤廖鐘山已經過去近兩個月了。
在遼北無夏山這個號稱沒有夏天的地方,春天也纔剛剛甦醒,估計還要經過漫長的梳洗打扮才能出門。正午的陽光在這裡都只是光線而已,絲毫無法匹敵亙古即成的冰寒。
餘勝翼、連峻、陸仕潛一行人穿梭在這片深山老林裡多日,一無所獲。餘勝翼氣急敗壞地一拳打在身旁大樹上,樹冠上一陣嘩啦啦,瞬間砸下一堆雪塊,打歪了餘勝翼的皮帽。“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廖鐘山倒是會逃。”餘勝翼抹乾淨臉上的雪,氣着吼道。
旁邊□□王笑呵呵道:“廖鐘山常居遼南,他若進了這遼北老雪林,想必也是出不去的。”
餘勝翼一把揪住他衣領,怒道:“你說‘也’是什麼意思?”
“行了,”陸仕潛將腿從過膝的雪地中拔出,“你老衝他發火有什麼用!”
連峻望了望四周的參天高木,思忖着道:“廖鐘山也不是傻子,他是要逃命,又不是要自殺,爲何要往這裡跑?”
□□王接口道:“除非你們那位小王爺是個傻子,把人往這裡趕。”
餘勝翼聞言,照着□□王碩大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王怒了:“你給我放尊重點,本王好歹也管着幾千號人,你……”
餘勝翼道:“大爺我十九歲就管着幾千號人了,若找不到小王爺,我讓你那幾千號人全都陪葬!”
陸仕潛無奈地衝着□□王一笑:“大王別介意,他開玩笑的。”
□□王往陸仕潛身邊湊了湊,嘀咕道:“哪有有求於人還這麼囂張的。”說着拍了拍陸仕潛,“這位老兄弟,你就很講道理嘛,大家輕鬆一點不好麼?”
陸仕潛苦笑,擡頭看了一眼望不到邊的雪林,連忙低下了頭,不能看,看了就泄氣。
幾人之所以興師動衆地往北面尋,乃是因爲最初有一名玄甲衛回頭報信,言李迎潮向北追擊廖鐘山,經過多番追察,也確實遇見過幾次遼宮侍衛打扮的人死在山中,而隨着追察的深入,漸漸也有玄甲衛的屍體被發現。
可以確定的是,李迎潮只帶了玄甲衛,但廖鐘山身邊有多少人,衆人不得而知。如今,已經一連多日沒遇見半個人影和屍體了,陸仕潛和連峻越來越沉默,餘勝翼越來越暴躁,都是因爲一行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李迎潮的方向。
正艱難前行中,後面跟來的幾名士兵當中忽然一陣騷亂,前面幾人連忙回頭,原來是有一名士兵小解的時候誤跌入一個深坑,由於雪太厚,衆人方纔路過時沒發現絲毫異樣。衆人七手八腳將那名士兵拉上來,那士兵卻道:“等等,下面好像有人。”
所有人都跳了下去,扒拉開厚厚的雪層之後,一具屍體露了出來,□□王突然大叫:“就是他,就是他,這就是廖鐘山。”
陸仕潛連忙細細檢查起來,見屍體上有三四處致命的劍傷,臉上頓時現出喜色:“是公子的劍沒錯,公子來過這附近。”
幾人心下重新燃起了希望,草草吃了點東西便繼續搜尋,只是冷靜之後又繼續不安起來,這裡天寒地凍的,誰知道那屍體是多久之前死在這的?行不多時,前方向導突然揮舞着手臂往回跑,□□王見狀忙低聲道:“不好,大家快撤,這附近有野熊出沒。”
三名當地的獵戶嚮導皆神色慌張地向來路跑去,□□王及幾名親隨緊隨其後,只陸仕潛、餘勝翼、連峻三人駐足原地,神色猶豫。□□王停了下來,道:“走吧,你們若實在不甘,回去多帶些人手和兵器再來就是。”
陸仕潛略一沉吟,道:“你們先回頭,在先前路過的那個山洞等我,我再往前走走看。”
□□王道:“不行,既然這附近有熊瞎子出沒,山洞也不安全,我們這就直接下山回去。”
餘勝翼道:“你敢!”
□□王苦着臉道:“我叫你餘大爺還不行麼?當嚮導這種事總得你情我願吧,我現在趕着逃命,你就算逼我也逼不出你們的小王爺,我先走了。”說着竟真頭也不回地走了,幾名士兵膽怯地看了看餘勝翼和連峻,餘勝翼不耐煩地揮揮手:“去去去,跟他們走吧。”
轉瞬間所有人都跑了個精光,只留下三人愣在原地。餘勝翼道:“陸師傅如果還要往前走的話,我跟你一塊。”
連峻道:“你們確定記得路麼?”
三人一路都憑記憶記着路線,不過由於走得太遠,記憶難免出錯,自然是多一個人多一分保障,連峻淡淡道:“走吧。”說罷在前面打頭陣,繼續向深山行去。
那獵戶嚮導之所以認定有野熊出沒,是因爲附近區域散落着一些野獸殘骸。三人繼續前行,不多時,最前方的連峻忽然停下了腳步,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麼硬物,忙低身挖了出來,三人見狀,心中升起了一絲不祥之感,這是李迎潮的劍鞘。
連餘勝翼都有點緊張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放低了:“媽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再往前看看。”
不出一刻,前方雪地裡一副骸骨還未被雪掩埋殆盡,已經零落的不成樣子,屍骸近旁還散落着一些皮甲碎片,幾人忙奔至近前,拿起碎片查看,半晌,連峻有些無力地道:“這是小王爺的鎧甲。”
行軍路上,連峻曾親眼見到李迎潮無聊的時候,在上面畫滿了類似廟裡的護身符,嘴裡還唸叨着:“這次可不能再受重傷,再受傷可要誤了約期。”
餘勝翼一把將手裡的殘片扔掉,轉過身去沉默不語,陸仕潛神情木然,周身的江湖高手風範倏忽不見,恍惚得像個行將就木的平凡老者。三人沉默良久,連峻見日漸向西,重重一嘆:“走吧,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