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洗, 韓葳三人圍坐在院中,品嚐林冉剛做出來的甜點,韓葳拿起一塊綠茶酥, 忽然神色黯然起來。
“怎麼了?”韓萱問道。
韓葳一嘆:“芷姐姐以前最愛吃這個了。”
韓杉後來又派人去三月三李繼那裡, 打探韓芷有沒有去找過他, 得知韓芷人沒事, 只是沒留下去向。
林冉勸道:“放心吧, 韓杉已經把消息放了出去,芷姐姐若收到了,自會趕來同你們團聚的。”
韓萱也很想念兩位姐姐, 不過不想氣氛過於感傷,便打趣林冉道:“你們?應該說‘我們’了吧?你可是她的弟媳婦呢, 要說團聚也有你一份。”
林冉大概是被韓萱打趣慣了, 面不改色地繼續吃着點心, 心裡還想着什麼時候去給韓杉送一點,軍中的伙食太粗了, 難爲他一個公子哥,現在都快混成糙漢子了。
韓萱見她神色,知道她又在犯什麼賢惠了,不由問道:“對了,你們既已定了親, 那要什麼時候成親?”
林冉想了想, 道:“總要等他忙完這陣子吧。”
“他很忙麼?”韓萱說着突然想起來, 如今韓杉沒一個長輩在身邊, 許多事都沒人替他張羅, 自己這個姐姐竟然心安理得地讓他養了這許久,越想越羞愧難當, 連林冉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
這下輪到韓葳問她了:“你怎麼了?”
韓萱道:“沒什麼。”當即在心裡琢磨起韓杉的終身大事來。
正在院中三人各懷心事,沉默對坐的當口,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韓萱不耐煩地嘟囔着“誰呀”,主動起身去開門。
門外,李迎潮一身不起眼的便服,看到韓萱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尷尬。韓萱探頭左右看了看,見他孤身一人,沒有隨從,怪道:“你來做什麼?”
“我……”李迎潮突然後悔起來,不過還是硬着頭皮道:“我見今夜涼爽,月色又好,想帶葳葳去溪邊走走。”
韓萱抱着胳膊倚在門框上,沒好氣地道:“我說小王爺,你好歹也注意點,這都什麼時辰了?你大半夜地讓一個姑娘家陪你出去走走?”
李迎潮道:“我自然不會讓葳葳遇到任何危險,定把她安全送回來。”
韓萱道:“她是淮安將軍最疼的小妹,輕易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唯一的危險,”韓萱說着向前一步,指着李迎潮一字一頓地道:“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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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冉不禁竊笑,韓葳一陣尷尬,起身走了過來:“阿姐,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李迎潮一路沉默,韓葳無所謂地在後面跟着,一會兒將路上的石子踢進溪水中,一會兒又伸手去抓飛過的螢火蟲,一會兒又揪下一棵長尾巴草在嘴裡叼着,反正是一句話沒說,卻也一刻都沒老實過。
走了一會兒,韓葳有點累了,索性在溪邊坐下,撈起了溪中的小石子。李迎潮見狀笑了笑,也跟着坐了下來。
“你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韓葳扔出一顆小石子,水中“噗”地蹦起幾朵水花,叮咚聲讓二人同時想起了小青湖畔的寧靜,恍如隔世。
李迎潮一笑,輕聲道:“我三日後啓程回膠東。”
“哦。”韓葳語氣平靜,低頭玩着水,李迎潮不禁轉頭盯着她側顏,月光下的姑娘似笑非笑,睫毛落下似有若無的陰影,將心緒收斂得一乾二淨,乍看上去,竟有那麼幾分玩世不恭的意思。
李迎潮從前覺得她是個懵懵懂懂甚至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後來又覺得她其實心思敏感,心裡的彎彎繞很多,但是從不表露出來,而這一刻李迎潮卻覺得,當她想要逃避什麼的時候,這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是她的本能,絕非故意。
韓葳用手一圈圈地攪着水花,溪水在她手指間翻騰旋轉,李迎潮清楚地看到,有一滴淚掉落其中,轉瞬就融進了旋渦中,消失不見。
李迎潮心中的無力之感像暴風雨前的陰雲一般,悶得他透不過氣來。管城短暫的相處像場夢一樣,了無痕跡。玄甲衛中沒有亂傳閒話的人,之前一些別有用心的曖昧流言,都被他以各種手段勉強壓了下去,流言是真的被遺忘了還是仍在見不得光的地方醞釀着,他也不得而知。
他知道韓杉早已對自己釋懷,韓萱雖偶爾對他陰陽怪氣,也只是小時候的習慣使然,並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惡意,唯獨韓葳,她的心結從未變小過。
李迎潮能感受到,她每原諒他一分,這一分的心力便會轉到內疚上去,這只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她心裡的負擔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減輕。
他曾經還大言不慚地說過自己可以坦然放手,如今纔算明白,要捨棄向她靠近有多難,然而,總不能讓她就這麼無休止地掙扎下去,李迎潮將想對她說的話在心裡一一默唸一遍,一句也沒有出口。
韓葳忽然起身,笑道:“我該回去了,你一路順風。”說着轉身向來路跑去,再也沒有回頭。
李迎潮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那一瞬她眼裡的晶瑩。
韓葳哭着跑回住所,好在林冉、韓萱沒有等她,已經睡下了。韓萱嘴上說得一套,實則心裡對李迎潮還是放心的。韓葳一個人丟了魂似的坐在房中,從黑暗坐到天明。
廚房一陣叮叮噹噹,韓萱和林冉已經起來準備早餐了。韓葳木然地動了動,發現脖子僵硬,臉頰又幹又癢,不知昨夜流了多少淚,也不知眼淚是什麼時候停止的。
按以往,這會兒廚房的主力應該是韓葳。林冉二人只當韓葳還未起牀,雖然隱隱有些擔憂,不知昨夜發生了何事,但韓葳早已不是小孩子了,韓萱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過問,林冉就更不方便開口了。
韓葳在房中匆匆洗漱一番,對着鏡子無奈起來,鏡中之人眼底紅得嚇人,臉色難看得要死,絕對是出門就會被算命先生判爲“印堂發黑、大限將至”的那種德性,一時躲在房中,磨蹭着不想見人。
韓萱將早飯擺放停當,過來敲門道:“葳葳起來了麼?”
韓葳聲音故作懶散地道:“還沒,我再睡一會兒。”
韓萱聽她聲音還算正常,略微放下心來,又道:“等下我和冉冉要去城外大營,給杉弟送些蝦餃過去,你要不要一塊?”
韓葳心下鬆了一口氣,她們每次去看韓杉,往返至少要一天的時間,便道:“你們自去吧,我今日不想動彈。”
韓萱和林冉匆匆用過早飯便準備出門,韓萱又在韓葳門上敲了敲:“小懶蟲我們要出發了,你快點起牀吃早飯,粥要冷了。”
韓葳囫圇地應了一聲,聽到二人出門的聲音,才慢吞吞地出門來,對着桌上明明色香味俱全的魚片粥盯了半天,卻沒有半點胃口,勉強吃了兩口,頭卻開始痛了起來,索性盛了一碗端去竈上溫着,一步三晃地回了房,打算靜心休息一下,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睡直睡到了天黑。韓葳是被頭痛痛醒的,摸着黑爬去廚房,竈中炭火早已滅,粥也涼透了,韓葳渾身發抖,冷汗不斷,意識到身體出了問題,強逼着自己吃下半碗涼粥,然後又撐着摸回房間,倒在牀上,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