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進宮祭奠趙辰央靈柩之後,江狸出列,奏請太子趙靈昭繼位。葬禮持續了一個月,登基大典同期舉行。經羣臣商議,定趙辰央廟號太、祖,諡號宣武皇帝。
登基大典之後,趙靈暘被封淮安王,實則被軟禁在永安城中。趙靈暉被封定襄王,封地顯然也是在北境。羣臣不由低着頭面面相覷,思忖着新帝太也小氣,封了兩個兄長爲王,竟然都封到了李迎潮的地盤上去,全都有名無實。
韓芙受封貴妃,宮中暫無皇后,但韓芙心中清楚,趙靈昭已經一步到位地給了她全部,皇后之位永遠與她無緣了。
趙靈昭一副冷臉冷心,朝臣在他面前紛紛噤若寒蟬,無人敢提丞相之位由誰來代的話頭,宋家閉門謝客,不知情的皆以爲宋良錚稱病隱退,知情如江狸者只有無奈搖頭,宋良錚正梗着脖子,不知死活地硬同趙靈昭鬧矛盾,一點也不服軟。
趙靈昭很是頭疼,他從來沒有殺宋良錚之心,不同於他與韓平川的政見不合,他明白宋良錚當初排斥自己僅僅是迂腐於長幼有序、嫡庶有別而已。
這日,被召進宮的宋良錚不知又與趙靈昭吵了什麼,趙靈昭一怒之下,不顧江狸勸阻將其下獄,而後怒氣衝衝地回到了御書房。
“這老匹夫太不識相,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留在朝堂又有什麼用?”趙靈昭一拳砸在書案上,氣着說道。
江狸搖着扇子悠哉地跟了進來,除了改變稱呼之外,這位太尉的姿態並未因趙靈昭登基而有多少改變,趙靈昭反而因此感到自在,面上依舊把他當長者尊敬,遇事也願意與他商議。
“陛下何苦說氣話,”江狸呵呵一笑,“宋良錚留在朝堂有沒有用陛下心裡清楚得很,否則也不會爲他費腦筋了。這個人嘛,忠君之念還是有的,只不過爲了胞妹的事難以釋懷,陛下不要心急,總要給他時間緩一緩。”
一直在二人身後無聲跟隨的內侍總管馬中笑着上前說道:“陛下息怒,您這些日都沒怎麼閤眼過,御花園蓮池中的花都開滿了,陛下要不去散散心?”
“正是,皇上雖然年輕,身體還是要注意的,”江狸在旁接道,“臣陪陛下出去走走?”
趙靈昭心裡煩悶,卻又不忍拂了江狸的意,輕嘆一聲,面上恢復了平靜,道:“也罷,有些事朕也想跟太尉好好聊聊,咱們邊走邊說。”說着當先向外走去,江狸和馬中跟上。
此時晌午已過,日頭沒有剛剛那麼灼人,六月底的天空藍得一片清透,微風穿廊而過,很是舒爽。三人一路漫步到御花園,趙靈昭不去想那些煩心事,四下望了望,見到處都是一片草木扶疏、奼紫嫣紅,卻是有些紛亂,少了些情致,便隨口道:“這園裡的花,何以一直都像是疏於打理似的?”
老太監馬中自然明白這位早年以雅好著稱的新帝是什麼意思,回道:“陛下說得是,先帝甚少來這御花園,宮裡嬪妃不多,也沒有多少人在意,奴才們就憊懶了些,等下老奴去找人重新修整一下。”
“不用了,”趙靈昭也就隨口一問,聞言立刻道,“父皇新喪,搞這些做什麼!”
“是,”馬中一臉惶恐,“老奴該死。不過麼……”
趙靈昭見他欲言又止,問道:“怎麼?”
“貴妃娘娘這幾日好像要着手重新弄這個園子。”馬中小心道。
“母妃怎麼突然想到……”趙靈昭說着就意識到了不對,他一聽貴妃,首先想到的是先帝冊封的他的生母惠妃,話說一半纔想起來母親惠妃如今已是太妃,眼下宮中唯一的一位貴妃,乃是韓芙,不由眉頭一皺,神情有些不悅。
江狸見狀笑而不語,只跟着趙靈昭慢慢踱着步。馬中知道二人可能會有些事要談,所以漸漸與二人拉開距離。
趙靈昭不由自主地走向園中一處看似清涼淡雅的角落,幾叢綠竹隱隱圍合成一個小院,院中水聲潺潺,中央一座湖石假山,有水從其上流瀉而下,匯入旁邊一個小池中。一身素衣的韓芙此時正跪在池邊,將幾尾游魚放入池中,角落裡采薇正蹲在地上栽種着什麼。
趙靈昭悄然站定,默默看着韓芙,只見她一頭烏髮上沒有任何裝飾,臉色自然白皙,只是側顏看去有些清減,原本給人柔和溫潤之感的側臉線條,現在多了幾分高貴與倔強之感。
韓芙很快就發現院中來了兩人,一擡頭,眼中閃過一絲意外,旋即從容跪拜,道:“臣妾參見陛下。”
身後的江狸也行禮道:“見過貴妃娘娘。”
“這麼好興致?”趙靈昭冷冷道。
一旁采薇忙跑過來跪在韓芙身邊:“陛下,娘娘覺得這園中景緻過於豔麗,失於莊重,雖然喪期已過,終究還是不太妥當,所以……”
“多嘴。”韓芙淡然打斷道,她才懶得同趙靈昭解釋什麼。大喪之禮結束後二人便沒再見過面,甚至雙方都有意迴避對方,不料今日在這園中碰到。
“起來吧。”趙靈昭道。
韓芙站起身,低眉斂目,沒有討好迎合之意,也沒有怨懟之色,趙靈昭卻還是隱隱感覺到了她恭敬背後的淡漠。他就是不想面對她這副神情,纔多日來一直躲着她,甚至想去刻意遺忘深宮之中還有這麼一個人。韓芙又何嘗不是?二人都抱着這種心態,面對面時無論再怎麼收斂,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尷尬氣息揮之不去。
身後的江狸一笑,識相道:“陛下與娘娘敘話,臣就先告退了。”
趙靈昭在院中隨意走了幾步,將小院打量個遍,心中不禁有些悵然,若不是諸多世事擾人,他和韓芙至少是可以成爲朋友的。
韓芙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漸漸感覺到有些壓抑,低身福了一福:“臣妾告退。”
“韓葳是你放走的?”趙靈昭在韓芙轉身之時出聲問道,聲音不辨喜怒。
韓芙鎮靜地轉身一笑:“說來還要謝過陛下對我家小妹高擡貴手。陛下若不想放她一馬,憑我又怎麼救得了她?不過麼,陛下其實也應該謝謝我,我若不出手的話,”韓芙朝趙靈昭走近幾步,直視進他的雙眼:“陛下,您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她,不是麼?”
趙靈昭一愣,隨即又笑了笑,無所謂被人看穿的樣子:“你若本本分分地留在宮中,朕,不會虧待你。”說着擡腳走出了小院。
韓芙立在原地許久,眉心微凝,怔怔流下淚來,本分留在宮中,就這樣聽一輩子更漏麼?
韓芙糾結了許久,父母之仇該不該算在趙靈昭頭上,這個心結一天不解,她就不知道怎麼面對趙靈昭,夫妻不合,家人離散本就讓她心境悽苦,然而雪上加霜的是,趙靈昭再沒有其他女人了,太后及惠太妃得知韓芙只是個有名無實的貴妃,不能指望她爲皇室增添子嗣之後,愈發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讓韓芙在這宮中處境更加艱難。
不過趙靈昭整日忙碌,並且宣稱要爲先帝守孝一年,誰也沒心情這會兒去催他立後的事。肅王軍虎視眈眈在側,趙靈昭就算在先帝葬禮上都經常神遊天外,去思索調兵遣將之事,卻又不得不悲哀地承認,眼下朝廷將才稀缺。
大趙開國以來全部外患都由肅王軍擋着,其他路軍安逸太久,即便有什麼能人志士,也要打上幾場仗才能讓這些人脫穎而出,所以,趙靈昭一早就徹底絕了快速平亂的念想,眼下只想一邊拖住肅王軍,一邊整軍練兵。
不同於趙靈昭臨陣磨槍的焦慮,李迎潮這會兒倒是從容得多。肅王軍明明爲大趙子民擋去最殘酷的戰爭,過着刀頭舔血的日子,卻還要受着朝廷的排斥與猜忌,早就已經沒有了忠君之想,又兼厲兵秣馬十餘載,曾在永安城蟄伏十載的李迎潮,耐性遠非常人可比,自然也不怕這個“拖”字。
不怕歸不怕,但對於李迎潮而言,“拖”字終究還是便宜了對方,他雖然忌憚北遼人,一時沒找到時機搞大動作,不過還是會時不時地騷擾一下趙軍,反正不能讓趙靈昭高枕無憂就是了。
趙靈昭下旨大力擴軍,京畿之地裡三層外三層的兵力幾要趕上肅王軍了,因此由鎮海北上輸送貢糧的頻率也有所加大。由於鎮海北面的淮安府被肅王軍佔領,運河糧道被封,鎮海糧隊只好繞道趙辰斌的封地淮南府。
這日,淮南府地界的坪山谷內行來一隊車馬,三百輛運糧車緩緩前進,上千名軍士持戟策馬隨行,爲首一名將領神情戒備,正是鎮海軍副統領江帆。雖然此處並非李迎潮地界,但江帆不敢掉以輕心,自古以來的戰亂時期,這種山谷地形不知讓多少名將栽了跟頭,更何況江帆還不熟悉這裡的地形。
“前方出口有多大?”江帆問身邊的嚮導道。
嚮導道:“同進來的入口差不多,這山谷還算開闊,也沒聽說過有山匪劫道,所以這一帶的官道纔會年久失修,漸漸廢棄了。”
江帆嗯了一聲,神色未見放鬆。山谷上空偶爾掠過兩隻飛鳥,襯得谷中靜謐異常。江帆擡頭看了看兩側低矮的山頭,光禿禿的,很難埋伏,心中略定,不料剛低下頭,就被突然飛起的塵土迷了眼睛,江帆還當是馬蹄揚起的塵土,身手去擋,就在這時,地上突然現出一排排絆馬索,車隊頓時大亂。
江帆勒住馬,大聲喊道:“注意腳下!”同時再次看向山頭,還是什麼都沒有。
就在江帆根據經驗望向兩山的時候,車隊不遠處的沙石草墊突然四下飛散,現出一個個渾身塵土的持刀人,二話不說就砍了起來。原來劫匪不是埋伏在山後,而是直接埋伏在了谷中。
霎時間,近千人的悍匪幾乎是憑空從地底冒出,出手刁鑽,專攻敵方下盤,江帆氣得跳下馬來,看準了一個貌似領頭的人,飛身越過衆人,殺了過去。
那領頭人灰頭土臉卻掩不住興奮之色,擋了幾招後朗聲一笑,大聲道:“江帆,老子等你很久了!”
江帆扔掉長戟,抽出隨身佩刀,咬牙恨恨道:“餘勝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