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濛之中, 韓葳覺得光陰似乎停止了,腦海中有個混沌缺口越來越大,最後匯成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並持續了很久。
又過了很久, 混沌終於有了裂痕, 似乎有那麼一瞬間, 裂痕中涌進很多聲音, 雜亂不堪,似有似無。正在韓葳以爲那是幻覺的時候,她聽到了有人叫她:“葳葳……”
韓葳又驚又喜, 雖然還有些稀裡糊塗,不知是誰在叫她, 卻也明白了自己沒有被遺忘在這混沌之中, 遂安下心來, 耐心等待。
“她這幾日似乎安穩了許多,應該不會再有危險了。”一名女子守在韓葳牀邊, 替她掖了掖被角,略感欣慰地對身後的韓萱道。
女子說話聲音很輕,似是怕驚到了牀上的韓葳,看着韓葳的眼神盡是寵溺和心疼,正是韓芷。
她是在韓葳昏迷不醒的第二日到的淮安府。韓杉收到小妹病重的消息, 立即出營要趕到鎮上, 剛好與韓芷撞個正着。二人相見還來不及驚喜, 便匆匆趕來看韓葳。而彼時李迎潮剛剛率肅王軍本部動身, 浩浩蕩蕩往膠東行進, 有後軍中人看到韓杉匆忙離營,將消息告知了李迎潮, 言淮安將軍因小妹病重,離開了營寨。
李迎潮大驚,當即就要撥轉馬頭回去,結果被駱無霜苦諫而止,只派了隨行軍醫常大夫回頭。
此時已經是韓葳昏迷的第八天了。韓萱聽到韓芷的話後不禁長舒一口氣:“你也累了好幾天,去睡一會兒吧,我在這守着,不行還有常大夫呢。”
韓芷揉了揉額角,輕聲道:“常大夫畢竟處置外傷居多,葳葳的病有些複雜,實在不能掉以輕心。”
韓萱聞言又紅了眼睛,她這幾日已經自責地哭了好幾次,不停埋怨自己大意,留韓葳一人在家病着。韓芷無奈道:“我都說了葳葳病情有些複雜,如今身體這樣,絕非一朝一夕的問題,只能說是近期有什麼誘因,導致她一下子撐不住了。”
韓萱氣道:“都怪那個李迎潮,不管是長期積累也罷,誘因也罷,全部都是他。葳葳從小愛跑愛跳,身體底子不知有多好!”
韓芷苦笑,拍了拍韓萱,道:“你別自責了,更沒有必要生氣,很多事情旁人是看不清的。你去休息吧,我再觀察一夜,若沒有反覆就明日換你來守。”韓萱聞言怏怏離去。
韓芷在牀邊守到後半夜,見韓葳臉色好了許多,又覺她脈象平穩,便獨自一人出了房,經後院門出了宅院,行不多時,來到了附近的小溪邊,溪邊立着一人,從背影看是名男子。
“閣下是?”韓芷出聲問道。
那人轉身,默然向韓芷一揖。“是你!”韓芷一臉驚訝,“小王爺要見我大可直截了當,何至於如此周折,留書在我桌上?”
李迎潮低頭嘆氣,半晌才擡頭,眼神痛苦得讓韓芷都不忍再指責他,“她現在怎麼樣了?”李迎潮道。
“應無大礙,但是……”韓芷眉頭一皺,“你不是回膠東了麼?”
李迎潮道:“對外,我人還在膠東,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我在此地,所以並非我要故弄玄虛,還望見諒。”
韓芷點頭道:“我明白。”
二人隨即陷入沉默。韓芷心想他約自己出來,無非就是爲那一句“她現在怎麼樣了”,想到此,便不禁多說了幾句:“葳葳身體確實弱了些,不過好在年輕,認真調養總能養回來的。只是這心病,卻有些棘手。”
“心病?那要如何是好?”李迎潮當然知道是心病,只是一時心緒如麻,六神無主地就問出了口。
“世間大概只有一味藥能解心結?”
李迎潮眼神一亮:“什麼藥。”
韓芷苦笑:“時間。”
李迎潮眼神又黯了下去,若世人能輕易接受這麼一副藥,世間豈非少了很多事端?人生短短几十年而已,誰捨得把光陰當成藥來用?
韓芷似乎也覺得自己說了廢話,正色道:“我既是醫者,又是她姐姐,自會竭盡全力照顧好她。小王爺此刻留在此地,於你自己多有不便,於葳葳而言也沒有什麼意義。恕韓芷多言,小王爺還是早日回去的好。”
李迎潮神情恍惚,心中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所有人都在勸他回去,他明明沒有登位,卻已快要被打成昏君了,沒有人在乎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所珍視的無法握在手中,卻要每日爲了些不知所謂的東西東奔西走、蠅營狗苟,看不到盡頭。
李迎潮勉力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道:“打擾了。”而後轉身離去。
沒走出兩步,韓芷就出聲叫住了他,李迎潮駐足回首,韓芷道:“小王爺臉色也不太好,我聽常大夫說,你前陣子剛受過傷?”
李迎潮愣了一瞬才明白這似乎是一種關心,自嘲似地笑了笑,道:“死不了。”
韓芷聞言不再相勸,反正他這會兒也不像是能聽進去的,微一欠身,轉身離去。
“等一下,”這次是李迎潮出口叫住了她,“你不怨我麼?”
韓芷一愣:“怨什麼?”
“韓相的死……”李迎潮不知該如何表述,最後化爲一聲嘆息。
韓芷眼中有片刻的迷茫,這段時間,有關父親的記憶都被她關進了心底某個角落,不會再輕易觸碰了,以致於韓芷覺得父親的死已經是件很久遠的事了。但即便是韓平川剛剛去世的那段日子,不管是憤慨也好,哀傷也罷,韓芷似乎都很少會想到李迎潮。
在她眼裡,李迎潮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即便如今親見他成了小肅王,韓芷隱隱覺得,他跟當年永安城中的那個質子也沒什麼兩樣,當即搖了搖頭:“不怨。”
“爲什麼?爲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能看得開,唯獨她看不開?”
李迎潮說這話時的神色,落寞得韓芷不忍直視,自己也跟着迷惘起來,良久,才輕輕一嘆,道:“小王爺不知,越是在乎一個人,就越難看得開?人人如此,又豈止葳葳?”韓芷心中苦笑,後面的話愈發輕了,“我又有什麼資格去開解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