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宴會, 結果不盡如人意,但餘勝翼等人反而與秦淵親近了許多。秦淵想來不禁後怕,辛虧宗氏邀請了其他肅王軍將領, 見證了那次談話的人莫不認爲秦淵已經盡力, 情有可原, 若是秦淵自己一人上國師府談判, 卻換來這麼個結果, 那真是百口莫辯,首戰失利了。
李迎潮雖有些惋惜,但換來了百里蒙也算是個意外驚喜, 與秦淵商議半天,決定先將百里蒙放在淮安府任都漕使, 至於宗曠在席間的建議, 秦淵只看似無意地把話原樣轉給了李迎潮, 其實他內心深處是不贊成李迎潮這麼快稱帝的,傳話也只是爲防有其他人提及, 先給李迎潮提個醒。
李迎潮一笑而過,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而後又與陳廷祖推心置腹地長談了一夜,具體談的什麼無人得知,反正最終陳廷祖坦然接受了這個結果, 駐蜀一事已成定局, 再無轉圜的可能。
韓葳回到明軍大營的第二天, 李迎潮便派人來召, 說是爲了答謝她相救之恩, 讓她自己去挑些賞賜。韓葳直覺沒這麼簡單,想一走了之, 卻又不知能去哪裡,只好硬着頭皮進城,被帶進了都尉府。
都尉府的議事堂被改成了臨時書房,下人將韓葳送至門口便轉身離去,韓葳猶豫片刻,乾脆自己推門走了進去。李迎潮正在案後寫着什麼,聞聲擡了下頭,微微一笑:“小兄弟請坐。”
韓葳時刻謹記自己是個一見大人物就變啞巴的慫蛋,聞言只低頭揪着衣角,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李迎潮擡頭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復又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韓葳被晾了半天,忍不住悄悄左顧右盼起來,找了半天也不見什麼賞賜之物,不由偷偷撇了下嘴角,心說你倒是做做樣子也好啊。
又過了半天,李迎潮還是不搭理她,韓葳直接擡起了頭,想看他到底在忙什麼。這一看卻氣得直想跳起來,她本以爲李迎潮是在寫什麼重要文書信件纔不理睬她,擡頭才發現他似乎是在作畫。
韓葳心道這麼有閒情逸致,特地把她找來旁觀麼?旋即明白過來,李迎潮是在逼她說話,韓葳一時倔脾氣發作,當即咬緊牙關,鐵了心不吭聲,看誰耗得過誰!
“呀,”李迎潮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房內之人的怒氣,見衣袖上沾了墨跡,便道:“小兄弟稍待,我去換件衣服過來。”
韓葳望着李迎潮走進裡間的背影,不滿地吐了下舌頭,心道:“誰還沒見過你髒兮兮的德性,這會兒沾了點墨就要去換衣裳……”韓葳一邊腹誹他矯情,一邊偷偷往前挪動着腳步,探了探頭,想要看他畫得什麼,這麼專心。
案上攤開的紙上,一個十分熟悉的畫面猝不及防進入眼簾,韓葳身形一僵,連呼吸也不自覺地停止了。煙霧繚繞的小青湖,一對男女迎着淡淡的曦光並肩而坐,這是她的《湖畔垂釣圖》。她還以爲當初這畫是被誰撿了去,想不到竟一直被李迎潮收着。
韓葳心中不停告誡自己不能失態,這一定是李迎潮的試探,卻又魔怔似的,盯着畫失神起來。她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般無憂無慮的日子,隨便一處風景都覺得美麗,隨便遇到個人就覺得有趣。
韓葳盯着畫好一會兒,突然想起李迎潮剛剛確實是在作畫不假,再一細看便心下確定,這不是她的原作,右下角的大柳樹還未添加枝葉,這確然是李迎潮所作,單純憑着記憶臨摹出來的,一時心情複雜難言。
韓葳不敢深想,只當李迎潮一時興起,剛想退回原地,不料門外突然一人高聲喊道:“小王爺!”話音未落,人就闖了進來,正是夏侯霄。
韓葳被嚇一跳,不小心碰掉了筆架上的筆,兩滴墨濺到了畫上留白處,格外刺眼。
“糟了!”韓葳低聲呼道,連忙將筆放回原處,然後對着畫手足無措起來。韓葳心中一陣煩躁,莫名想哭,皺着眉瞪了一眼夏侯霄。
夏侯霄一愣,道:“你是什麼人?小王爺呢?”
韓葳一臉氣悶地指了指裡間。夏侯霄觀她神情,又看了看畫,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道:“你是擔心毀了這畫,小王爺會怪罪?沒事的,小王爺人很隨和,從來不計較這等小事。”
韓葳又沉默地白了他一眼。夏侯霄失笑道:“放心吧,我認得這畫,小王爺臨摹過很多遍,膠東肅王府少說也有幾十幅吧。”說着又喃喃自語道:“小王爺今天怎麼突然又想起它來了。說來也怪,平日裡不見小王爺對什麼琴棋書畫之類的感興趣,偏偏就愛這一幅,我問駱先生這可是什麼了不起的名家之作,駱先生竟也不知。”
“你吵吵嚷嚷地做什麼?”李迎潮從屏風後閃身出來,一臉陰沉地道。
韓葳發現他穿得還是剛剛那件染了墨的衣裳,懷疑李迎潮只是躲在一旁偷看而已,心下無語。
夏侯霄道:“明軍和綠柳營較量上了,小王爺去看看?”
“不去!”李迎潮惱他突然衝進來搗亂,沒好氣道。
夏侯霄感覺到李迎潮語氣不善,一臉莫名其妙地道:“哦,那我去了。”說着跑了出去。
李迎潮默默將案上畫紙捲起來,擱在一邊,一聲嘆息,道:“手好些了嗎?”
韓葳心神被他嘆得一陣恍惚,輕輕點了一下頭,想了想,又把手伸了出來,紗布已經拆掉,韓葳是想告訴他傷口已經癒合,李迎潮卻只見一條蚯蚓粗細的疤痕橫在手心,強忍下握緊那隻手的衝動,心痛不已。
二人久久無話,韓葳又是心酸又是尷尬,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掙扎,啞着嗓子扔下一句“我回去了”,便跑了出來。
韓葳一口氣跑回城外營帳之中,無顏見她兩手空空,怪道:“你不是去領賞嗎?”
韓葳有氣無力地趴在鋪上,根本沒聽見無顏的話。無顏湊過來道:“問你呢,得了什麼?還藏起來不成?”
“哦,”韓葳無精打采地轉了下頭,心不在焉道:“一個雞腿,路上吃完了。”
“啊?”無顏一臉的難以置信,“這個小王爺,他到底是窮還是摳?”頓時感覺自己前途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