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姑娘,”韓葳覺得黎曉性格爽朗可親,忍不住想要結交,“你的功夫哪裡學來的?”
“我爹嘍,”提起這茬黎曉有些悶悶不樂,“不過我已經有好幾年沒見到他了,他教了我幾年功夫,大概覺得我不會受人欺負了,甩掉我遊歷天下去了。”
韓葳很識相地沒有繼續打探她那個聽起來不太靠譜的爹,只問些黎曉去過的地方。兩個女孩湊在一塊越聊越興起,沐浴過後便來到甲板上坐着吹風。黎曉不知從哪弄來的果酒,香氣撲鼻,韓葳嚐了一口甚是喜歡,忙問酒是從哪裡來的,黎曉豎起一根手指到嘴邊,“噓”了一聲:“海臨風送了三皇子幾大箱子的禮物,我在裡面找到的。”
“啊,你偷的啊!”韓葳低聲笑道。
“我纔沒有,”黎曉喝了一口酒,“本姑娘光明正大地走了進去,光明正大地找出了這酒,然後又光明正大地拿了出來,”聳了聳肩,道:“沒人管。”
韓葳忍俊不禁,正笑着,就見趙靈昭的近身侍衛楊蘇走過來,對着韓葳一禮,笑容可掬地道:“韓小姐,我們殿下說,瀛洲海王子送了他一些禮物,韓小姐可以去挑一挑,看有沒有喜歡的好玩的,也好打發時間。”
韓葳與黎曉對視一眼,黎曉高興地跳起來:“走,我帶你去。”黎曉一邊拉着韓葳走進船艙,一邊道:“你不知道海臨風這個人多會享受,我在他府上待得這段時間好玩得很!不知他會送三皇子什麼東西,剛剛沒敢仔細看。”
韓葳被她說的也起了興致,不過對着幾個箱子翻了翻,倒也沒看到太稀罕之物,無非就是些珍珠瑪瑙、珊瑚木雕之類的,黎曉對這些都沒什麼興趣,韓葳也只抱了一張古琴出來。琴爲蕉葉式七絃琴,材質不明,有類似松脂的味道,很清神醒腦的感覺,想必是瀛洲島的特色樹種。
“你會彈琴?”黎曉問道。
“略懂一二,打發時間還是足夠的,走吧,我們去船頭。”
韓葳在船頭甲板盤膝抱琴而坐,雙目微閉,感受了一下天地間的各種自然聲響。一波波的海浪追逐起舞,組合成一段段曼妙的旋律,那律動宏大且溫柔,能消解諸多雜念,讓人心生安寧。韓葳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一種大美涌上心頭,不由自主地屏息,擡手,起勢。
黎曉跪坐在旁,雖然不懂琴藝,只見韓葳一手微揚,一手徘徊,單看畫面就讓人心曠神怡。待琴音一出,黎曉不禁仰頭望向天幕,那一方渺渺茫茫的虛空,讓人覺得自己既渺小又偉大。
這琴的材質很是神奇,音量極大卻又不損音色。韓葳奏的是雲小樓在琴藝大會上的驚豔一曲,事隔多日,有些地方難免記不清楚,但韓葳並不拘泥於記憶,福至心靈般地撥弄琴絃,琴音悠然流瀉而出,杳杳而去,沒有半點滯澀痕跡。也許韓葳沒有云小樓的技藝,也無法還原出雲小樓當日的情致,但此情此景,夜色蒼茫,萬籟俱寂,天水無邊,這靈光乍現一曲如神來一筆,意境別有洞天!
韓葳一聲輕嘆,曲終,收勢。浮雲散,月華出,黎曉不由嘆道:“好美啊!”
身後傳來擊掌聲,二女回頭,見趙靈昭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再一看,很多船工、船衛也三三兩兩地坐在甲板上傾聽,就連肖銳也在其中。
“昔日只聽聞韓家芙小姐與萱小姐才藝傾城,不意還另有一位蕭散不羣的葳小姐。”趙靈昭拍手讚道,心中驚訝這真是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女嗎?若她長成,該是怎樣一種風情?
韓葳有些赧然,想要謙虛一下,卻又有一瞬間的精神恍惚,覺得剛纔那一曲,自己可能再也彈不出來了,張了張嘴,只剩苦笑。
韓葳正自感慨,趙靈昭也有些出神,這時黎曉突然指着遠處海面,奇道:“那裡好像有一條小船,咦,好像有火光。”
韓葳和趙靈昭都轉過頭看去,只見空寂的海面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小船。那小船上的火光似乎意在惹人注意,不停地搖來晃去,韓葳心思一動:“難道是……”轉頭看向趙靈昭,“殿下,我們等一下那條小船可以嗎?”
趙靈昭點點頭,示意船員將船速放緩,片刻之後,那條小船漸漸駛近,船頭翹首而立的明城虎和雲小樓依稀可辨。韓葳忙趴到船舷上,探出身子使勁招手,不停喊着:“大哥!小樓姑娘!”喊着喊着就高興地跳了起來。
“小心!”趙靈昭見狀忙出聲提醒,同時又眉頭微簇,不解她爲何那麼開心,冷冷地注視着小船,要看看是什麼人,敢讓丞相之女稱自己“大哥”。
明城虎和雲小樓在船工的接應下跳上甲板,韓葳跑到近前,繞着兩人轉了一圈,高興地說道:“你們都沒事,太好了!”
雲小樓也喜不自禁,拉着韓葳仔細打量一番,道:“你也沒事吧?聽明寨主說你被蛇咬到,又不見了你蹤影,我們可要急死了。後來從海臨風的人口中得知,你可能隨這艘船走了,我們便趕緊追來。”
“你沒事就好,”明城虎在旁道,見韓葳氣色不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他孤家寡人江湖漢一個,與韓葳同行多日,不知不覺中竟真把她當做妹妹了,“你要是有個什麼事,大哥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早先礙於身份有別,明城虎很少在韓葳面前表露情感,此時韓葳見明城虎眼中的激動和欣喜,心中一陣溫暖,在明城虎面前調皮地轉了一圈:“我現在一點事都沒有啦,不過之前昏迷了幾日,被帶到這船上,沒能同你們聯繫上,讓大哥和小樓姐姐擔心了。”說着又轉向趙靈昭,問道:“那個,可不可以讓我的朋友跟我們一道?”
趙靈昭見韓葳親熱地拉着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漢,心中的不快之感反而消失,淡淡地說了句“隨你”,船上衆人紛紛驚歎於雲小樓的美貌,趙靈昭卻視若無睹地轉身走了。
韓葳撓了撓頭,不知該怎麼嚮明城虎和雲小樓解釋趙靈昭的身份和眼下局面的由來,但趙靈昭往那一站,風姿氣度皆非常人可比,明城虎與雲小樓都是聰明人,並沒有發問,幾人就在甲板上聊些閒話。
明城虎回到小船上交待一二,小船就向着瀛洲島的方向回去了。黎曉很快就與明城虎熟稔起來,就在韓葳向雲小樓請教音律的功夫,黎曉已經開始同明城虎在甲板上切磋武藝了。
黎曉也就十六七歲的光景,卻有着一身不俗輕功,招式輕靈,身姿如舞,不過這些在明城虎眼中都是花架子,不太實用,真要是打起來的話,黎曉很難討到便宜。明城虎早年孤身一人闖蕩江湖,所學所悟俱是實打實的對敵制勝之法,放開手腳的話則攻守兼備,與人切磋反倒有些無所適從,全靠着眼光老到壓制着黎曉。
雲小樓打趣道:“明寨主,你成名多年,卻與一後輩計較,是不是有點勝之不武?”
明城虎笑着收手:“明明是這位小黎姑娘步步緊逼。”說着轉向黎曉問道:“小黎姑娘,敢問酒劍仙黎太白黎老前輩是你什麼人?”
黎曉似乎沒興趣談論那個讓明城虎也語帶敬意的一代遊俠,有些掃興地道:“這就被你看出來了,沒勁。”黎曉的漂亮招式對付些尋常流氓強盜綽綽有餘,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很難討到便宜,便不再纏着明城虎,改去坐到韓葳身邊。
韓葳抱膝坐在雲小樓身邊,聽她信手彈出一曲小調,嘆息道:“小樓姐姐,我剛剛覺得很悲傷,爲挽留不住的某些剎那而悲傷。你看這茫茫大海,每一層波,每一朵浪都獨一無二,遇見就是錯過,此生再無交集。是不是一定要有你這樣的傾世之才,才能真正無拘無束地超脫?”
“我?”雲小樓不以爲然地笑笑,“我哪有什麼傾世之才,不過擅於欣賞自然之妙罷了。你剛纔那一曲我隱約聽到些,就如此種情景,能取清風明月之靈秀,海天浩蕩之天趣,能天時地利人和地感悟到世間大美,誰還有你這般不枉此生?只不過我們終究都是凡夫俗子,超脫一時是超脫,超脫一世就沒意義了,那樣又同清風明月有何分別?焉知清風明月不羨慕我們的七情六慾呢? ”
韓葳似懂非懂,她有時覺得雲小樓簡單坦蕩像一泓清水,有時又覺得她心中藏着一片無涯之海,喜怒哀樂皆有取之不盡的源泉,卻又不會過於留連其中。韓葳有些自慚形穢,然而轉念一想,每個人的人生際遇不同,收穫也必然不同,總有些東西是要靠時間來煉化的,想到此又不禁豁然開朗,不再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