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蘋是彩雲歸的頭牌歌姬, 早前也協助着管事媽媽張羅大小事宜,近來身患重病,所以纔有雲小樓三人過來探望, 在此小住一段時間。
韓萱獨自一人漫步去了後院, 小蘋就住在東廂小閣樓裡, 由於臥病靜養有些時日了, 整個後院靜悄悄的, 不見一個人影。韓萱輕輕敲了下門,裡面無人應答,便徑自推門走了進去。
“小蘋?你的藥喝完了嗎?”韓萱一邊喚着一邊向樓上走去, “我來給你送些水果。”
破舊樓板發出吱嘎的聲音,樓上傳來一位女子輕呼聲:“誰?”
韓萱聞聲不禁駐足。小蘋經常胃痛的毛病跟她前陣子很像, 韓萱自詡久病成醫, 便對小蘋格外關照, 經常這個時辰來看她,而小蘋卻唯獨今日出口相詢。韓萱壓下心中怪異, 道:“是我,璇娘。”說着不由放慢了上樓的腳步。
“璇姐姐稍待,蘋兒衣衫不整。”樓上的女子說道。
“好的。”韓萱在樓梯上站定,眉頭微皺,總覺得小蘋的聲音中隱隱帶着顫抖,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樓上窸窣了好一陣子, 半晌, 小蘋方道:“好了, 姐姐上來吧。”
樓上就是一個普通女子閨房, 裡間外間隔着一道珠簾。韓萱將水果放在外間桌上,瞥到桌上一個半滿的茶杯, 杯中茶水尚未涼透,韓萱道:“大夫不是囑咐過,你這段時間要戒飲濃茶麼?”說着向內室走去。
內室沒有點燈,昏暗得只能看見人的輪廓,小蘋半倚在牀榻上,輕笑道:“屋子裡淨是苦藥味,惹人心煩,我泡杯茶聞一聞也覺得清神。”
韓萱拿開牀邊的燈罩點上燈,室內慢慢亮了起來,小蘋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之色,韓萱轉身之際並未注意,只看到小蘋臉色蒼白,氣色很差,完全看不出曾經是彩雲歸的頭牌。韓萱心下暗歎,安慰道:“病去如抽絲,最是急不得,你若嫌房中悶,就出去見見陽光,這樣吧,明日午後我來接你,帶你去街上走走。”
“別……”小蘋突然急道,而後似是發覺語氣有些過激,緩了緩,道:“整日麻煩姐姐已經很過意不去了,這幾日好了許多,姐姐不用日日來探望。”
韓萱道:“反正我也沒事,你且躺着,我幫你洗個梨子。”
“不用了。”小蘋忙道,“怎敢勞煩姐姐,姐姐回去歇着就是了,不用管我。”
韓萱纔剛進門就被下了逐客令,心下一陣莫名其妙,只好道:“那好吧,你早點休息,明日我過來找你。”
“不要!”小蘋飛快答道,“那個……怎麼好意思讓姐姐陪我,況且我這陣子也不想出門。”
“你怎麼了?”韓萱止住腳步,疑惑地盯着小蘋,“突然就客氣起來了。”
小蘋不由目光閃爍起來,甚至隱隱泛起了淚光,韓萱在牀邊坐下,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璇姐姐,我……”小蘋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韓萱還以爲她身體上有什麼難言之隱,耐心等她自己說出來,卻見小蘋身體前傾,幾乎湊到了韓萱耳邊,將聲音壓得更低了:“快走!”
韓萱一頭霧水,愣在當場,正在這時,牀榻的帷幔後突然冒出一人,二話不說就向韓萱襲來,韓萱只覺眼睛一花,還沒看清楚人,便被掐住了脖子,動彈不得。
這歹人是名男子,手上力度頗大,小蘋大驚,掙扎着起身,撲上去想要撥開他的手,無奈力氣相差懸殊,只能哭着低聲喊道:“放開她,你別傷她!”
韓萱艱難地微轉了下頭,想要看清抓住自己的人,這一看卻是驚訝勝過了害怕,饒是脖子被箍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也不禁吃力地驚呼出聲:“江帆?”
躲在小蘋牀上偷襲之人正是江帆,他也是被韓萱叫破姓名之後纔看清自己抓住的是誰,眼中驚訝之意並不亞於韓萱。小蘋並不知韓萱真實身份,見韓萱認得江帆,也跟着意外愣住了。三人面面相覷了片刻,氣氛尷尬又詭異。
江帆手上的力度沒有絲毫鬆懈,韓萱難受至極,艱難開口道:“你想幹什麼?”
江帆從最初的意外中回過神來,不理會韓萱,只對小蘋道:“想要她活命的話,就交出東西。”
小蘋氣得哭道:“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了,越統領的兵符不在我這裡,我跟他也不過幾面之緣,我到哪裡去變個兵符給你啊!”
韓萱聽着二人對話,略一思忖,頓時明白鎮海軍內部出問題了,當即強撐出一副凜然不懼的模樣,冷哼一聲道:“你瘋了,越東鄉是什麼人,怎麼會把兵符交給一個弱女子?你在這裡就是徒然浪費時間,小心追悔莫及。”
“是你在搞鬼對不對?”江帆雙目通紅,神情狠厲,但韓萱卻覺得他像一隻困獸,拿小蘋或者自己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韓萱當即又多了幾分從容,道:“江大哥太擡舉我了,我能有一處棲身之地已是不易,又憑什麼去鎮海軍內部搞鬼,我又圖得什麼?”
江帆一副氣急敗壞的神情,自言自語道:“是林晟,一定是林晟,越東鄉這個狗雜種,兵符不見了還在那裡死撐,我還以爲他真的藏起來了……”說着便不知不覺地放下了掐在韓萱脖子上的手,自顧自地沉思起來。
韓萱長舒一口氣,忙趁他不注意後退了幾步,又見小蘋臉色難看異常,尋思着要不要張口叫人。韓萱知道江帆武藝高強,早年還做過趙靈昭的近身侍衛,加之後院人少僻靜,萬一沒叫來人,惹惱了江帆,她二人都有危險。
韓萱心思急轉,回想着江帆的話,心中震驚不已。林晟雖然在鎮海權威勢大,但畢竟名義上只是文官,他若一旦將手伸進了鎮海軍中,那定是豁出去了。鎮海這個地方對朝廷太重要了,鎮海有失,趙靈昭勢必震怒。韓萱看着江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不由冷笑,想了想,道:“江大哥不應該速速趕回鎮海軍穩定局勢麼?”
“哼,”江帆從牀上走下來,沉聲道,“鎮海軍一旦亂起來,不管林晟和越東鄉誰勝誰負,都不會留我性命。”林晟若鐵了心叛趙,自然不會放過江帆,但越東鄉也一向看江帆不順眼,難保不把軍中暴亂之責推到江帆身上。
韓萱心中一動,語氣關切地道:“那江大哥豈不是應該儘快離開鎮海?”
韓萱一口一個“江大哥”,讓江帆心中很難對她有多大戒心,早前江韓兩家比鄰而居,江帆雖然不與其他孩子玩在一處,卻也當韓萱是個小妹,更何況韓萱還差點成爲了他的弟媳。
江帆這會兒還記得他們之間的幼年情分,而韓萱心中卻只記得孃親宋良粟自盡於江家的場景。小蘋隱約看得出韓萱更多的只是虛情假意,但江帆正處六神無主之時,並未多想。
“離開鎮海,只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林晟掌控了鎮海軍……”江帆一嘆,又陷入了沉思,焦急地在房中踱起步來。
小蘋坐在牀上,忐忑不安地看着二人,一時不敢做聲,韓萱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小心翼翼對江帆道:“若林晟控制了鎮海軍,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追殺江大哥。”
江帆的步子邁得愈發急了,焦躁自語道:“我怎麼離開鎮海?”
“我可以助大哥離開。”韓萱正色道,語氣仿若一位忠實可信的老友。
“你?”江帆停下腳步,回頭狐疑地看着韓萱,“你心中當真對我江家沒有怨氣了麼?”
韓萱移開與江帆對視的目光,低頭一笑,笑中盡是苦澀與勉強,落在江帆眼裡,反而多了幾分真實可信之感。半晌,韓萱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當初我孃親血濺江家,我一時悲憤過度失了理智,想歪了許多事,現在事過境遷,也都放下了。我離開永安時多虧了江漁放我一馬,就當我還江家一個人情,自此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