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後悔來西遊寄了，不過後悔歸後悔，他知道自己非來不可。
正暗忖着如何支開朱翎再與唐三私聊鳳凰產子的事情，就聽唐三使喚徒弟。
“悟空，你和朱翎一起準備桌面上的藥單。順道給悟能潑一桶冷水，叫起來收拾鋪面。”話落，唐三向林悅招招手，把人帶進內室去。
各人互覷一眼，便動作起來。
走進內室，入目便是琳琅遍佈的奇怪商品。或許林悅不懂神仙妖怪的事情，但他能夠感覺到室內所有商品均不是尋常之物。
林悅隨手捏起一隻炎色瓶子仔細察看，因爲這顏色與朱翎雙眸極相似。
“眼看手勿動。”唐三橫手奪回瓶子，動作輕巧利索。
林悅咂着嘴巴，咕噥：“切，看看而已。”
唐三正將瓶子擺好，聞言便笑得眉目彎彎，擡手就往林悅頭上敲了一煙桿子。見到林悅不滿的神色，纔開口解釋：“這瓶子是洛神做的真水瓶，裡面裝的是三昧真火。一旦打破瓶子，除非求來真水撲滅，不然你的錢莊真要付之一炬……那麼，少爺還要看看它嗎？”
話落，唐三故意以二指捏着瓶子，晃了晃，瓶子搖搖欲墜。
林悅嚇得心臟都差點跳出來了：“大師，不要衝動！”
唐三合什稽首道：“阿彌陀佛，貧僧心如止水，施主請放心。”
到了這種時候唐三還要扳回一城，林悅實在沒轍，只能很虔誠地從唐三手上接回瓶子，放好。天知道他連畢業的時候，都沒有這麼鄭重地接過畢業證書呢。
“我說你店裡怎麼有這麼多危險的東西。”放好瓶子，林悅鬆了一口氣之餘，再也不敢碰屋裡任何東西。
“嗯？因爲有趣。”
這果然是唐三式答案。
林悅抽了抽脣角，跟着唐三去到中庭。大冷天的，他們就在花架下止步，落座。
唐三點起新的菸絲，嚐嚐味道，淡笑爬上脣角。
“果然是好，要嚐嚐？”
那骨感的五指自然而然地遞給的煙桿子。
林悅微愕，聳聳肩：“行了，我不抽菸。”其實他說謊，他以前也經常抽香菸，但是這時候唐三的行爲太過突兀，他不能接受。
見此，唐三收手，徑自抽着煙，說：“林悅，我一旦心情不好，就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話罷，便笑得興味盎然，似乎等着看看林悅如何收拾。
林悅在社會上打滾混日子，哪能不知道這種臉色代表什麼。想也沒想，他直接搶過唐三手中的煙桿子，袖子抹了抹，便抽上兩口。吞雲吐霧中，林悅對難得現出愣怔神色的唐三露齒一笑。
林悅冷哼，直接問：“行了吧？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朱翎想要生孩子，你可以跟我詳細解釋一下子嗎？”
唐三猶如被潑上一頭冷水，清醒了，又是笑意盎然，支頷問道：“又要我幫忙？那你得再欠我一個承諾。”
林悅微愕，心想，反正有一就有二，便答：“行，照前面的條件一樣，我答應你。”
“你倒答應得輕鬆。”唐三輕哼，自眼角處睨視林悅，表情說不上喜怒：“以後可別反悔。”
那眼角微翹，此時活像銳利的刀尖，盯得林悅心中刀剜般難受。只好齜着牙，邊乾笑邊回答：“反正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做無謂的掙扎，不如順順當當接受，來的省事。”
“是麼？你怕事？怕事就不該讓他生。”唐三的語氣極是不以爲然。
聞言，林悅微愕，順着答：“因爲他想要，我想幫他。”
“他要，你就給？”疑問。
“當然。”毫不猶豫。
“呵，那他若想要整個你，那麼你就不會花心？”唐三諷刺道。
這一回林悅啞口無言。他確實被唐三尖刻的語言給擊敗了，不能反駁。現在無論說什麼，都不能將他的行爲合理化，正義化。幹這種事，被指責是難免的。
可是他……無能爲力。
對於林悅的沉默，唐三並不意外，嗤笑道：“如果我說要想朱翎生子，你得付出很大代價，你還會繼續嗎？”
“唉？！”林悅沒有立即拍胸口攬下，反問：“會關係到朱翎或水嗎？”
“關係到又怎麼樣？”唐三輕笑着問。
“那有沒有別的方法，轉另一種代價？”林悅小心翼翼地問。
“哦？如果是關係到你的安危呢？”
“哦，那就沒關係。”林悅點點頭，催促：“你繼續說。”
“……你不考慮？”
“你先解說一遍，我再考慮。”林悅敷衍道。
唐三冷笑：“少給我耍虛的，說真話！”
這下子林悅傻眼了，今天的唐三好奇怪，比平時更難應付。不過連番拒絕也讓林悅心中有氣，於是語氣也不覺加重：“唐三？你這是幹什麼？算了，你不願意幫忙就拉倒，我找其它人。”
他想：大不了叫叫土地或者燒紙找孟婆幫幫忙？反正朱翎生孩子又跟他贖罪的事沒有關係，能幫忙的人，賬本上就不少。
犯不着跟唐三浪費時間。
難得的有魄力，林悅把煙桿子拍回桌面上，起身要走。然而人才兩出兩步，卻被喚住，又回頭睞向那張看不透情緒的臉。
唐三拎起煙桿子，二指捏弄，墨色雙眸偶有腥紅流光閃爍，說不出的詭異。
林悅以爲是那赤紅杆身的反射，並未在意，反而是耐性又被這動作磨掉了，差點要轉身離去。而這一次他不會再因爲唐三的叫喚而止步。
“其實你開始就準備豁出去，對嗎？你不會讓步，不會退縮。”唐三不着邊際地說了一句。
林悅蹙眉，實在猜不透唐三的心思，乾脆就不猜了。他環手抱胸想了想，再說：“退不退縮，神仙也不知道。連事情始沒都沒搞清楚，你緊張我退不退縮幹什麼？唐三，你什麼時候也變得不幹不脆了？幫，還是不幫，一句話吧。”
原先還一臉嚴肅的唐三突然失笑，手扶着額笑得不可開交，他自指縫裡看林悅，修長五指間還扣着赤紅色鋥亮的煙乾子。紅與膚色的交錯，尤其醒目。或許正因此，唐三透過陰影觀望的眼睛，即使晶瑩，也讓人難以捕捉。
至少林悅看不清楚。
“林悅，你爲了那些人，什麼時候識得知難而退了？”唐三笑着，牙齒卻研磨得咯咯有聲：“哪次都不會聽我這知己的勸告。”
“啊？”
“我知你是賭神，可就不能輸我一次？能要你的命麼？”隨着彷彿爆發出全身力量的暴吼，覆臉上的手以雷霆萬鈞之姿重重拂開，在清脆碎響中，煙桿子撞上大理石桌洞，炸開妖豔的赤色紅花。一瞬間綻放奪人心魄般震撼，可又傾刻凋零，剩落片片碎渣子，像極了憔悴的落瓣。
林悅不自覺屏息，他不認識眼前的唐三。
那個何時都似是遊刃有餘，高深莫測的妖僧，也會有這麼失控的一天嗎？爲什麼？
雖然滿心疑問，但是真正讓林悅皺眉的是那一股莫明的熟悉感。他想起來，這種表情在他堅持學輕功那段時間內最常見到，雖然每個人的表達方式都不相同，但就是那麼回事。此時的唐三，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氣急敗壞吧？
那是關心。
遇到這種事，林悅最沒輒。
看見唐三一動不動地杵在那裡，由於角度問題，也看不見臉部表情。林悅可不敢親自去看，趕忙打圓場：“唉，好了，賭神輸不得，那我林悅認輸行了吧？既然是好兄弟，好朋友，犯不着太較真。剛纔我們都有不好，我們扯平了。”
只見石像般僵硬的人影微動，一瞬間似乎放鬆下來，氣氛不再緊張。
“道歉？我的煙桿壞了。”唐三頭也不回地丟來一句。
林悅脣角抽了抽，那分明是唐三自己砸的，不過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得，我賠你。”
聞言，唐三旋踵回身，動作輕快，悠然地落座。剛纔的咆哮形象儼然是一幻覺，唐三又是那麼愜意慵懶，脣角含着淡淡笑容，好不瀟灑。
“好。爲了那新的煙槍，我就告訴你。”唐三搪開桌上的菸絲，喊了一聲：“悟淨，上茶。”
林悅一聽，已經嚴陣以待了。一會就是走出來泰山，史泰隆，阿諾，海格，甚至於巨怪獸人等非人類，他都不會驚訝。
畢竟沙僧先是天兵神將，再被貶成爲流沙河的食人怪，後來通過海選成爲取經特派員。層層分析過後，再借鑑悟空，八戒，和唐三，林悅認爲即使那位憨厚的沙僧變成兇狠暴戾的純爺們，也並不奇怪。
只見中庭外一抹陰影先突出，而後一名瘦竹篙樣，晾着一身寬大白儒衫的窮酸秀才託着茶盤過來了。書生眉青目秀，喝不是絕美儀容，也不是最俊透，卻讓人看的順眼……他一臉病容，風把那身白衫吹得凜凜作響，活像支起了巨大的白旗。窮酸秀才三步一頓，端托盤的雙手極具戲劇性地抖個沒完，茶杯茶壺正在跳弗朗明戈。
林悅傻傻地看着一杯茶放到面前，有點爲這茶杯感到慶幸。再轉首看那臉色蒼白，雙目無神的窮酸秀才，林悅費好大的勁頭才阻止自己拿腦袋撞桌子。
“沙僧？沙悟淨？”林悅的脣角抽得比書生的手還厲害。
只見書生秀氣一笑……弱不禁風的，彷彿這一笑就要用盡全身力氣，還捂着額晃了晃。林悅嚇出一額黑線，幾乎要跳起來扶一把，最後還是不需要的。
沙悟淨笑得虛弱，有氣無力地說道：“賭神，好久不見。”
“呃……好久不見。”回了一句，林悅挨近淡定喝茶的唐三，低聲問：“喂，你徒弟這副模樣沒事吧？
唐三頓了頓，笑問：“悟淨，沒事吧？”
“師傅，今天晚上我得出去吃一頓。”沙悟淨有氣無力地回道。
“行，去吧。”
林悅聽了，差點要掉下巴：“晚上去吃什麼？！”
悟淨愣也愣，便再對林悅笑笑，再搓着額角止住眩暈，虛弱道：“當然是吸血。”
“……”吸血鬼？！林悅連忙捂着脖子。
悟淨笑得溫文：“賭神請放心，我只吸少女的血。師傅，我下去了。”
等人下去，林悅猛地跳起來：“唐三，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徒弟一個個都差這麼多！怎麼可以！顛覆得太厲害了！不可以！”林悅像冷豔上身般尖叫着，也文藝了一把。
唐三挑眉睨視，嗤笑道：“林悅，你是庸人自擾。悟淨原就在流沙河中食人妖，現在吸血已經是退求其次。而且他也不會傷人命，那又何需太過約束呢？”
原來不是書生，是癮君子……
林悅終於一頭砸桌子上，不過最近練過武，腦袋撞得多了，鐵頭功也要無師自通，想要昏過去都不成。
“好了，不是要知道鳳凰生子的事情？現在聽我說吧。”唐三難得積極地開始解說。
傍晚時分，林悅撐傘帶上朱翎，告別西遊寄一衆人以後，便往回家方向走。
滿天紅霞似火，天邊一抹薄雲像極展翅翱翔的鳳凰。朱翎駐足觀賞，林悅也停下來陪他，看了一會才繼續往前走，二人交頭接耳的模樣甚是甜蜜。
“師傅，賭神對小鳳凰真好呢。”悟空由衷地說道。
唐三始終臉帶微笑：“悟空，他現在又不是賭神。”
“也沒有什麼不好。林悅雖然不像賭神那麼值得人欽佩，但人品很好。”悟空說話的時候，靈活大眼睛始終盯緊師父。
小鬼悟能撇着脣在旁邊插話：“大師兄你這是婦人之仁，那不是賭神就不是賭神，跟林悅是不是好人根本是兩回事。賭神纔不會那麼小氣，纔不會開不起玩笑呢。一點都不好玩，對吧，三師弟。”悟能怕會招悟空打，迅速託師弟下水。
悟淨有氣無力地轉着眼眸子看向兩位師兄，說：“不就是同一個人嘛？爭來有什麼意義。”
三師弟的話招來兩位師兄白眼。
唐三輕笑着往屋內走。
“師傅，你不會改變主意嗎？”悟空追問。
看着徒弟，唐三雲淡風輕般提醒：“悟空，別忘記前面兩次教訓。做爲朋友，我應該幫他。”
話落，唐三腳後跟已經進入門檻內，徒留三位徒兒在門外不勝唏噓。
小八戒突然背手而立，充滿愁緒與思念的眼睛望向天際漸漸清晰的一彎月牙，吟道：“多情自古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吳剛……”
悟空一棍將其敲昏，拖入屋內。
悟淨望天，焦急道：“怎麼太陽還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