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嵐州驃騎堪堪追上敗逃敵軍之際,斜刺裡衝出一隻騎兵,人數雖然不多,但騎士全身都包裹在鐵甲之中,面部也用鐵質面罩遮住,只露出眼睛,就連騎兵胯下戰馬,除馬眼、鼻、四肢和尾外,也全都披掛着鐵甲。就連太宗皇帝創立的玄甲鐵騎也不曾有這般厚實的鐵甲,和當面這隻真正的具裝甲騎相比,辛古所率領的嵐州驃騎,倒顯得像是一隻輕騎兵了。“鐵鷂子!”當先的騎兵一聲驚呼。
夏州鐵鷂子,乃是夏州拓跋氏帳下精銳,全部騎士皆是鮮卑、党項貴族,因爲騎兵皆是貴族,所以最重家族榮譽,寧可戰死也不願被人恥笑爲怯懦,一個鐵鷂子騎士往往有多達十名僕從,不但全身重甲,而且所乘的健馬都是西域好馬,重負之下奔馳突擊猶能速度不減,便如一座移動的鐵塔般不可阻擋。
具裝甲騎興起於北朝,但由於裝備昂貴和機動性差而逐漸被半身甲的騎兵甚至不着甲的輕騎兵所取代,然而,源自北朝鮮卑皇室的夏州拓跋氏卻將祖宗縱橫天下的具裝甲騎原封不動地保存了下來,這隻鐵騎雖然無法像後世的蒙古騎兵那樣萬里奔襲,但憑藉這排山倒海般的衝擊力,是平坦正面戰場上的霸主。
“於伏校尉,有党項貴人主持其事,來者不善啊。”康恪闐策馬上前道,對夏州党項鐵鷂子,他還是很熟悉的,眼下党項人還未建國,也沒有如後世李元昊所做那樣將所有部族重騎兵整合成一隻強大的騎軍。現在所謂鐵鷂子,其實指的是夏州党項、鮮卑族中的貴族戰士,以增大在戰場上活命的機會,貴族家戰士上陣往往穿戴着祖傳的全身鎧甲。這些人往往是頭人們的兒子,從小習武,各自將來都會擁有擁有大小不等的土地、牛羊和奴隸,他們長成戰士以後,代表着各方部落的效忠和臣服,依附在不同的首領周圍。因爲這些具裝甲騎戰力極爲強悍,久而久之,夏州鐵鷂子威名不脛而走,而一個党項貴人的勢力有多大,只看他身邊跟隨着多少鐵鷂子,便一目瞭然。這夥鐵鷂子足有上百之數,代表着數十甚至上百個部落對首領党項貴人的臣服,可見爲威望極高,勢力不小。
“敵軍有鐵鷂子反制我軍驃騎衝陣,倒是難辦。”於伏仁軌也擰緊了眉頭,他出身土渾,對草原騎兵的弱點頗爲清楚,一怕嚴整厚實的步陣,二怕重騎兵驅散,眼下己方步卒不過五百,根本無法結成足夠縱深的步陣,而驃騎兵又受到鐵鷂子壓制,不能驅散敵軍輕騎。
攔在驃騎營去路上的鐵鷂子不過百騎,卻有着猶如泰山壓頂般的氣勢,敗退的部落騎兵見來了強援紛紛在頭人的帶領下整隊返身衝殺,從兩邊擠壓驃騎營的隊形,迫使他們和鐵鷂子正面相接。
看着前面黑沉沉的鐵騎端着騎槊衝來,沉重的馬蹄聲代表了勢不可擋的衝力,辛古心中暗罵,怎麼草原的部落也配備得起昂貴的具裝甲騎了,一副人馬全身甲將近百貫,根本不是連鐵鍋都要靠搶的草原部落能維持得起的。眼看避無可避,兩軍相逢勇者勝,辛古縱馬上前,揮舞手中沉重狼牙棒,兩馬交錯之際,“當”的一聲,砸中一騎鐵鷂子的腦袋,這騎兵雙腿卻仍然牢牢綁在馬身,雖見脖頸已斷,腦袋軟軟垂下,健馬卻帶着已死的騎士從辛古身側衝過,直衝的他身後幾騎驃騎踉踉蹌蹌。
馬戰之道,速度就是騎兵的生命,兩支不斷催馬騎兵各自揮舞着鐵槊,以最大的速度撞在一起,嵐州驃騎和鐵鷂子都訓練有素,兩軍相接時的戰鬥也格外殘酷,兩馬交錯之際,鐵槊筆直地捅進一方騎士的胸腔,得手者旋即棄槊拔刀護身,有的還未拔出刀來,便被對方第二波的騎士刺死馬上。重騎相接的大忌便是避讓對方的兵刃,一旦心存僥倖,閃躲對方兵刃,那就不但活不下來,還白白丟下性命,哪怕刀鋒迎面,鐵槊當胸,也絕不可避開,而是要努力使自己的兵刃也同時刺中對方。對付這等速度下重騎兵,刀劍幾乎無用,特別是對鐵鷂子來說,渾身上下都是鐵甲,連脖子兩側都豎着護板,驃騎營的制式橫刀砍上去不過一叢火花,幾條劃痕而已,而只穿着胸甲的驃騎兵卻要吃上大虧。
兩軍相交,不過數息時間,辛古回頭一看,驃騎軍只剩六十多個,而聚成一團的鐵鷂子數量竟似未見減少,畢竟像辛古這般武勇的太少見了,鐵鷂子變態的鎧甲,着實讓嵐州驃騎吃了大虧。
剛纔的重騎兵對決讓未曾見過如此血腥砍殺的部落騎兵都有些震撼,一時間還未回過神來圍攻,辛古凝神沉思,具裝甲騎在大遼也有,號稱鐵林軍,他在契丹時曾經見過皮室軍演習,在鐵林軍側翼驅逐敵人的軍隊必然有重裝步卒,而不是僅僅是輕騎兵,因爲騎兵善攻而不善守,只有步卒才能結出難以穿透的堅陣,將敵軍擠壓到正面,任由鐵林軍踐踏。驃騎營雖然穿着鎧甲,但遠比鐵鷂子輕便,轉向靈活。想到這裡,辛古一轉馬頭,率領驃騎斜斜地往鐵鷂子的旁側的部落騎兵衝去。
這一下勢如利刃分水一般殺入旁側的部落騎兵陣中,殺發了性的驃騎兵鐵槊攢刺,橫刀揮砍,鎧甲單薄,又不善這般狠戰的部落騎兵頓時吃了大虧,眼見鐵鷂子正繞着大彎掉轉馬頭,辛古大喝一聲,揮舞狼牙棒,將一名來不及逃走的部落騎兵砸得腦漿迸裂,再次率領驃騎營改變了衝刺方向。隨後緊緊跟來的鐵鷂子也毫不客氣的用長矛,彎刀揮砍擋在鐵騎之前的潰軍,那些擋在前面的部落騎兵忙不迭地向兩旁閃開,唯恐吃虧。
利用鐵鷂子衝力大,轉向不便的缺點,辛古率領着嵐州驃騎不斷改變方向,在敵騎從中來回衝殺,終於穿透敵陣,胯下戰馬已渾身流汗。繞了一大圈,回到自己陣中,辛古再看身後騎士,僅剩下四十不到,算是吃了大虧。如果沒有鐵鷂子出現,驃騎營完全可以保持速度快速穿透敵陣,付出很少的傷亡就將這些部落騎兵攪得七零八落。但不斷地變向也減弱了驃騎營自身的速度。可這支鐵鷂子全盤打亂了辛古的計劃,雖然始終沒有追上驃騎營,但始終保持着威懾,壓制着驃騎營的氣勢,使周圍的部落騎兵有膽量向狼羣一樣撲上來四處撕咬驃騎營的側翼和後衛,令嵐州驃騎也有不小損失。
辛古正沉吟間,忽見敵人騎兵羣又出花樣,部落騎兵分爲數十隊,遠遠的圍繞着嵐州商隊的車隊放箭,因爲擔心車上貨物,他們到沒有放火箭,饒是如此,車隊防禦圈內已然箭如雨下,士卒和商人們不得不躲在車下,嵐州騎兵則強迫愛馬伏在地上,支起大盾牌擋箭。
這番情形與剛纔又不相同,因爲部落騎兵並不打算衝擊車陣,所以奔跑的隊形極爲稀疏,且毫無規則,步卒弓箭手難以集中瞄準,而少數探出身去反射騎兵的步卒往往還被對方的神箭手當成靶子照顧。
一時間,漫天箭羽帶着勁風不斷落在嵐州商隊的車板上,盾牌上,貨物包裹上,雖然嵐州人馬皆有遮蔽,損失不大,當耳聽得“梆梆”的箭支不斷插入木板之聲,嵐州士卒只能躲在大車、盾牌下面,反擊不得,所有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於伏校尉,今日只怕凶多吉少。不如我等交出貨物,讓這些蠻人離去?”康恪闐眼看着車陣之外來回奔馳的馬隊道,這也是西行商隊的慣常做法,衆寡不敵便舍財保命,大部分的部落也只要貨物而已。
於伏仁軌看着辛古平靜的眼神和滿臉通紅的康恪闐,面色沉重,他也是老行伍,眼下己方騎兵僅三百,步卒五百,康克闐手底下近千車伕行商都做不得用,卻被四五千騎兵包圍,若全都是烏合之衆還好說,可沒想到敵軍陣營中居然還有夏州鐵鷂子作爲支撐,於伏仁軌心中暗想,就便是八百楊家騎兵在此,恐怕也保全不了吧。可是指揮使寄予厚望,交出貨物,自己在嵐州軍中好容易纔有的地位,怕不要一落千丈,人前人後,懦夫之名,再也洗刷不掉。望着車陣外面不斷奔馳射箭的敵騎,於伏仁軌臉色猙獰,他長吁一口氣,沉聲道:“辛校尉,末將願與敵騎死戰!”
辛古微微閉上了眼睛,陳德臨行時叮囑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辛校尉,這八百子弟,都是我嵐州軍的種子,貨物丟了,沒關係錢還可再掙,兄弟們要是丟了,就再也站不起來,是我嵐州最大的損失。倘若賊人勢力強大,衆寡不敵,寧可捨棄貨物,要多保全兄弟們平安回來。”想到此處,辛古心中不禁一抖,猛的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