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雨柔於膳房煨藥,足足八時辰,未嘗離開半步,耽誤片刻。秋日漸短,暮色蓋山,香案上檀香已滅。雨柔身起,盛湯一碗奉往雲凡處。
榻上雲凡目光霰散神恍惚,俏臉上鬍渣滿是,髮梢凌亂失於打點。雨柔進屋遞湯藥,瓷勺舀一自呷,見不燙方去喂其。瓷勺送至雲凡嘴角,仍舊不進湯藥。雨柔勸道,“這兩日來滴水未進怎生是好,傷疾方好一點。此藥系是小蠻與龍公子艱辛求來,莫要辜負一片心思。”雲凡依舊不喝,雨柔連日來悉心照料,本來體虛,經此一番折騰更是撐扛不住,虛弱聲道,“此藥於你有益,服用三日便可恢復精神,如同往時。”
這般規勸話語云凡早聽夠,一時激動將湯藥碗甩將門去。得幸龍幽來得及時,靈便身手,將藥碗接住。氣得小蠻詈罵道,“無心無肺的臭石頭,且不說這藥名貴之處。就說唐姐姐爲你煨藥足足熬了八個時辰,何等辛苦你可知?你倒好如死屍般閒躺,自甘墮落作賤自己給誰人看。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救你這廝,讓你死個乾淨白白,也不致今日去傷他人心肝,落個清靜。那時至今多少日夜,多少淚水澆灌你又可知?我等實不忍見唐姐姐勞神傷身,遂請命往汴京開封朝聖求藥,歷經波折終得歸蜀山,見你有救唐姐姐何等開心你又可知?”雨柔止住小蠻道,“小蠻,莫要再說了。”
雲凡慚愧,望着雨柔不語,眼角淌下淚水,沾溼錦枕。龍幽未有責怪之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幸好方纔龍某手腳利索,未曾灑得。且將之喝下,亦算得是不枉費唐姑娘一片苦心。此藥不同其他俗藥,其能通筋活絡,斷殘廢軀也可自愈,重返昔日風采。姜兄弟是不知,得此藥還得仰仗小蠻公主,若非她苦求聖上恐難得稀世珍藥。”雲凡疑惑,不知甚時小蠻倒成公主,於是問道,“小蠻公主?怎解?”龍幽道,“站你面前此人便是當今聖上新認皇妹嬌蠻公主是也。”雲凡打躬打趣道,“小蠻公主,姜某有傷在身不便起身行禮,望謁見諒。”小蠻正色道,“少來打趣我,若真有心便見藥喝下,爲汝之所爲向唐姐姐表歉。”
喝下續筋活絡之藥,龍幽便拽小蠻離去,小蠻不從,龍幽湊耳告之,“情形於你我尷尬,還是另找他處坐下喝茶論道,豈不美焉?”小蠻嘟囔嘴道,“就要聽那死貨表說心中歉意,觀其誠意如何?”龍幽拉着走開,掩門而去,依舊爭論,“在此礙事,真心之言也道不出。濃情蜜意,你倒羞不羞?”
“不羞,不羞,就要旁聽。”
“哎呦呦,踐踏我足爲何?”
“哼,”一通追打聲,不題。
話說雨柔於廂房中聽得屋外之聲不禁一笑,雲凡見雨柔笑顏乃安心。其道,“雲凡有愧,小蠻一通痛罵將吾罵醒,深感無地自容,倒不如死得乾淨的好,免得傷你心。我”雨柔以手掩之,遮其嘴道,“說甚胡話,什麼死不死的,滿嘴盡吐渣子。以後切莫要再說此。先前見你不食不喝,滴水未進,我也是擔心的。既成過往,提他做甚。雨柔但求你答應我一事便可?”雲凡問道,“何事?”雨柔道,“望你不論在何境況下,好生照料自己,不再讓有心人傷心擔憂。”雲凡點頭,擁懷溫香雨柔,濃濃深情,流溢於外。
其實於雨柔來講,連日來的勞神,不眠不休守候雲凡,那殘軀即將爲掏空。夜深驚醒吐血乃是常有之事。爲鮮爲他人知,故掩飾嚴嚴。其深感大限將至,時日非多。唯一心願乃雲凡能早日康健下榻。然上天不念人間世故,特來催命,萬般無奈,爲之奈何,奈何!
爲雲凡抱,淚又下,深是割捨不斷,怎忍丟下雲凡獨去。都說“天若有情天亦老”,然其偏偏無情,人生滄桑,短短數年之功,有情人不能聚守。此無情逼離多少癡男怨女,令其感懷神傷,睹物思故人,望不盡惆悵歲月。恰在陰陽相隔間,線牽心繫彼此思愁。自古兩情相悅,生死相從者豈在寥寥。朝暮廝守,共行碧落。
雨柔情深,不願爲私慾左右。世人常說分隔最煎熬,陰陽分隔更是如同煉獄。那時季,雲凡去了,雨柔何嘗不想以己命換雲凡來活。如今亦是如此,不曾變更。雨柔此刻心中道,“雲凡,好生活於世,當是從未見過雨柔,那樣便不會心痛難過矣。”
雨柔服侍雲凡睡下,熄滅屋內燈燭,回房去了。自此數日,每日湯藥奉呈俱是小弟子打點,不見雨柔來探。於是,雲凡問於小弟子,“爲何不見雨柔?你可曾見過?”弟子作揖稽首道,“弟子奉一貧師祖道令,每日素齋湯藥照料着,倒無暇忙於其他事。”雲凡命道,“汝速去雨柔宮中請其過來,就說有事相請。”小弟子領命去了,雲凡於天璣宮廂房等候,此過不表。
且說那弟子去玉衡宮中去請雨柔,入玉衡宮見宮門弟子稽首道,“道兄有禮了,奉天璣宮姜師叔之命特來請唐雨柔師叔,勞煩道兄入內通報。”那小道,青衣麻履打躬道,“恐道兄不知,唐師叔病臥多時,不能下地。依在下看必不能隨你去天璣宮。”天璣宮那弟子大驚,問道,“何時之事?卻未聽同宮師兄弟提起,不知唐師叔她安否?是否大礙?”那小道道,“在下也是聽聞服侍師叔的弟子講起,聽個大概,好似撐不了多時亦。”二弟子感嘆,皆爲之傷感,但聽玉衡宮小道道,“師祖命所有弟子嚴守此訊息,不得聲張,尤其不能讓姜師叔知曉。道兄還是編了理由誆騙下,隱瞞過去。”天璣宮弟子實在爲難,苦道,“仗有天大之膽亦不敢誆瞞姜師叔,令在下爲難了,怎個好了?”
是時玉衡宮宮主草穀道人走來,見二弟子喃喃閒語,於是問因。二弟子稽首玉衡宮那小道回道,“稟師祖,只因天璣宮姜師叔着人來請唐師叔。唐師叔而今臥病在牀不便去見,故弟子在此打發。”天璣宮那小弟子道,“師祖,弟子實在不知如何回宮答覆姜師叔,心中忐忑難安。”知曉根因,草穀道於天璣宮弟子,命其如此回覆,“及見雲凡當如此如此,他自會相信。”那小弟子得草穀道人點示迴天璣宮回姜雲凡命去了。
話說那小弟子去了很久,姜雲凡等得急方欲起身下榻,恰逢那小弟子進來。雲凡問道,“可見到你唐師叔?”弟子答道,“未曾見到唐師叔,倒是自草谷師祖口中得知唐師叔家中有變故,而今回府打點去了。師祖說回去數日便回,請姜師叔安心養傷,莫要過分掛念。”雲凡怒斥,道,“大膽小輩,竟敢以此說來誆我。若真如你所說,那爲何雨柔她不來與我道別?”那小弟子惶惶,驚恐道,“師叔息怒,弟子縱有熊心豹膽也不敢欺瞞師叔,實在走得急未來與師叔道別。倘若師叔不信喚玉衡宮弟子慕海答話,有絲毫隱瞞師叔教訓便是。”聽小弟子振振有詞不似打誑語,方罷了,耐心等雨柔回蜀山,其不知此刻雨柔在玉衡宮昏迷不醒。
但說玉衡宮內,醫官爲唐雨柔號診,靜聽脈象。小蠻與衆人於隔紗外焦走,深爲雨柔擔憂。炷香後,弟子掀隔簾,醫官出,見衆人打了個稽首道,“弟子無能,聽雨柔脈搏恐怕”醫官停住,急死小蠻,忙問醫官,“恐怕甚?道來便了。”醫官繼續道,“恐怕撐不過三五日。”
真乃晴天霹靂,驚住衆人。凌音泣淋道,“可憐雨柔,怎如此命薄,連煉彩石也不能延其壽命?”草谷走至凌音邊,細語道,“莫聲張,再饒雨柔難過。雨柔這孩子就是個淚人,再聽悲言其心中如何不難過。”凌音止住,拭去淚痕。聽得雨柔醒來,面如白紙,毫無血色,香脣皸裂,脖間煉彩石亦漸無靈光,忽聽其嬌弱道,“大家聚於雨柔房中爲何?現在甚時辰?雲凡的湯藥是否送去?”小蠻聞之,坐來牀榻邊道,“唐姐姐,你就好生休息着,雲凡那邊有弟子照顧着,你可安心。”當下小蠻服侍雨柔睡下,於玉衡宮正殿商議後事。
欲知後事如何?且由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