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們已經結束了。”墨婉緊接着話頭鏗鏘有力地說道,每一個字如錐硬生生將心口剖開。
敖淵自嘲一笑,鬆開她的手臂,瞳孔裡是星夜般沒有邊際的黑暗,淡淡說道,“好。”
緩緩起身,寬大的衣袍有些凌亂,他站起俯視着她的眼慢慢說道,隱去了一身戾氣。
“婉婉,你果真愛上了他,你說的沒錯,我們已經結束了,我不是你的師父,你也不再是我的徒兒,婉婉,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就像你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一樣消失在你的眼前,還你清淨。”
明明是求之不得的平靜,可爲何聽到他的話後,心口還是會撕裂了般疼痛。
“好。”墨婉粲然一笑,明媚如春日爛漫的桃花。
敖淵看見她的模樣,淡淡一笑,強牽的笑意裡有些苦澀,有些扎眼。
鳳眸裡斂住了所有悲傷與不知名的情緒,他還抱着一絲幻想。
可是,現在都已成空,以前是我傷了你,自找的就該我來承受不是嗎?
在這場局中,他明明贏得那麼漂亮,他強迫自己將全部的愛像往日一樣放到洛落身上,不羈肆意與她執手看天下。
可是,在得知她的消息後,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丟了理智,發瘋般想要將她挽回。
他情願將自己的心頭血全部喂她,讓她解恨。
她卻毫不留情地切斷一切通往她心中的路途。
“婉婉,你可曾在這一年裡想我?”敖淵此刻就如一個丟了世界的孩子,巴巴等着她的回答,心底卻早已翻涌起愈深的悲傷與思念。
他很想她,無時無刻、無時無地。
墨婉連心底都在顫慄,她以爲自己惹惱了他。
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句讓她心口撕扯愈裂的話語。
就像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卻將刀對準了他的心口。
猝不及防地讓人快要窒息。
“很想,很想,恨不得讓你悉數取了心頭血,只要你能再回來就好。”墨婉聲音輕飄飄地說着那些日子的掙扎與痛苦。
她當時有多卑微的想法都不足爲奇,嘲笑也好,謾罵也罷。
她當時唯一的感覺就是從此以後再與他再無聯繫,連微笑都不會,恨也不會。
兩人會比陌生人還陌生,她就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那是她愛過的人啊,是她第一個愛過的男子啊!
她仍記得他喚婉婉時的溫柔,他將自己裹在玄色長袍下的安心,他輕柔霸道的吻,他脣邊的空氣,他邪魅驚豔天下的模樣。
可是爲什麼就會變了呢?
口口聲聲說着,他自始至終愛的從不是她,而是另一人。
從頭到尾的騙局只有她入了迷。
不過,還有一人予她溫暖,握着她的指尖,捏着她的鼻樑,喚着阿婉,將她的人生照亮。
可以再次笑顏燦爛,可以再次有了愛的勇氣。
那個白衣如玉的男子就像春日的煦風帶來輕柔的柳,帶來一世界的溫柔。
敖淵聞聲,眸裡頓時光芒萬丈,照耀整個昏暗的房間。
墨婉想起敖溪的種種,起身坐了起來,笑顏如花,“可是,這麼卑微的愛只會讓我痛苦,敖淵,我想恨你,可是和阿溪在一起後,我恨不起來了,多一秒時間去考慮這些都會覺得是辜負時光,放手吧,我們都放過彼此,洛落是個好姑娘,她很愛你,祝你幸福。”
她真誠地說完,眼角處微微有些溼潤。
或許直到今夜,她才徹底放過,放過他,放過阿溪,也放過了自己。
敖淵渾身的靈力都好像被抽走了般,端坐在牀間白衣似雪的女子不鹹不淡的口吻讓他沒了氣力。
真的已經徹底失去她了嗎?
放過,怎麼能夠放過,她只能是他的,她的心、她的髮絲、她的脣角、她的撒嬌任性、她的淡然溫和只能是他的。
就連她的一顰一笑都是他的,她怎麼可以訴說着與別人的情意。
他嫉妒地快要發瘋。
恨不得摧毀世間的一切,一切住在她心裡的人,包括他。
“婉婉,你真的不愛我了嗎?”敖淵壓抑着快要噴薄而出的怒火,深情且專注地盯着她的脣邊。
“是。”墨婉堅定地沒有一絲動搖,既然做出了決定就隨心而走。
只這一個字已點燃了他的滔天怒火,眸底翻涌着的暴風雪醞釀一場足以令乾坤顛倒、日月變幻的局勢。
天下爲棋,風雲再起,你既然愛的是他,那麼他更得死了。
敖淵脣角勾出一絲邪魅的笑意。
古怪地令人發寒。
“好。”說完身形自黑暗中憑空消失。
墨婉望着只有燭火還在搖曳的屋子,抱緊了膝蓋,蜷縮在一起,放空思緒,輕輕說道,“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錯過你,再遇上他,謝謝你給過的歲月,各自安好。
這一夜,長夜無夢。
“墨姐姐,墨姐姐……”
一大早,葉恩便趴在她的牀頭喚道。
墨婉聞聲,一睜眼便看見一粉衣長裙的女子,面上一雙晶亮有神的大眼撲閃撲閃。
銀色的長髮撓的她臉上發癢。
墨婉翻個身子,將被子全部裹在身上,貪戀棉被內的餘溫。
葉恩見狀,頓時立在了原地,這還是往日勤快練功的墨姐姐嗎?
明明就是十足的大懶蟲一個,這都何時了,還睡。
葉恩挽起袖子,就要掀被子了。
卻被橫在眼前的一雙白皙修長大手止住了動作,轉身,一個翩翩白衣公子如謫仙。
他脣角掛着淺淺的笑意,安靜地讓人發不出一絲聲響。
葉恩看着這位寂清大師口中的無用徒兒,昨日在大雪中初見他,便驚爲天人,怎麼會是無用徒兒呢?雖比不上王上絕美,可也是讓人不得的側顏的男子。
敖溪輕輕擺手,示意她先出去,又靜靜望着捲了被子的一團兒。
葉恩收斂了往日的驕縱,乖巧退了出去,眼珠咕嚕咕嚕卻是轉個不停。
敖溪坐在牀邊一言不發,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很快便將她轉到了懷裡。
一下子失去了溫暖的被窩,墨婉下意識就要再滾回去。
“阿婉,我們一起睡個回籠覺如何?”敖溪說着就仰着身子做勢要躺下。
墨婉聽見熟悉的聲音,倏然睜開雙眼,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澈透亮。
“不好。”脫口而出就拒絕道。
“有何不好?”敖溪的背被她用雙手一下子抵住,他瞬間就樂了。
“就是不好。”墨婉一骨碌爬起,推着他就要離開。
“那我抱着你睡可好?”敖溪挑着眉頭,雪白的長衣、墨色的髮絲,愈發襯得他脣紅齒白。
“好。”墨婉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用額頭蹭着他的胸膛,貪婪嗅着獨屬於他的味道。
我早已準備好來愛你,阿溪,阿溪……
墨婉想起昨夜的一切,還是準備不告訴他了,只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現在很好,他輕輕摸着自己髮絲很好,他恰到好處地溫柔很好,他脣角的淺淺笑意很好,一切都很好,就好像活在夢中。
只想更用力抓緊些。
很快,墨婉在他的懷裡睡醒,像一隻饜足的小貓伸着懶腰出門去。
大雪初霽。
寒意仍重。
眼前一副忙忙碌碌的熱鬧場景讓她感到久違
的熟悉。
小粒不知從哪找來的錦帕包着雪在紅泥小爐前忙活,南寒大師、寂清大師端坐談笑,雲生、成堯正在一旁博弈。
衆人遠遠就看見一個被裹成球的湯圓滾了過來,旁邊是一雪白長衣的男子不時替她披好獸衣。
“師父,寂清大師。”墨婉脆生生地喚道。
沒有昨日那麼多的人,相反,留在這裡的,都是最爲親近些的一些故人。
“咦,其餘人呢?”墨婉巡視一圈笑嘻嘻說道。
葉恩聞聲,擡頭望着墨婉嘟囔着,“今日一大早就都走了,墨姐姐,等你起來,黃花菜都涼了。”
墨婉臉上刷地染上了紅暈,敢情葉恩叫自己起牀時,是要送客啊。
敖溪上前替她攬好領口下雪白的皮毛,其聲珠潤如玉,“阿婉昨日受了風寒,喝了藥後有些嗜睡,那些人不送也無妨,他們走得也是匆忙。”
葉恩扁扁嘴,羽扇輕搖着爐火,“你就慣吧。”
墨婉更是尷尬,乾笑兩聲望向別處,明明是自己偷懶來遲了些,還反倒推脫是別人走得太匆忙,這也真是沒誰了。
敖溪反倒顯得若無其事,“慣壞了纔好。”
這五個字把所有人都給噎住了,還沒見過這麼不講道理的。
他哪有什麼道理,墨婉就是他的道理。
白雲蒼狗。
春花爛漫。
夏蟲低鳴。
是夜,一船星輝。
一女子白衣薄裙懷抱一大片鮮綠的荷葉,坐在船頭微眯着眼角,素白的腳丫入藕撥弄着湖水,銀鈴般的笑聲驚起了休憩的白鷺。
撲棱撲楞。
夜空如洗。
星子如棋。
“阿溪,你說,爲何蓮心是苦的?”墨婉穿梭在花間,笑着問道。
滿池荷香,花朵嬌蕊,嫋嫋婷婷如含羞的少女滿腹心事。
“不知。”敖溪望着她嬌俏的臉龐,淡淡紅暈染上兩頰。
脖頸處的髮絲黏在白皙的肌膚上,紅脣似血。
“阿婉,穿上鞋襪。”敖溪長衣雪白,在這炎炎夏日裡就像一塊沉然溫涼的美玉。
“不要。”墨婉皺着鼻子一口回絕。
這幾日酷暑,連一場雨都未降。
好不容易找到這樣一個好去處。
十里荷塘,碧荷翻舞。
湖水溫和地就像一雙溫柔的手觸摸着腳丫。
別提有多快活了。
敖溪一動不動地盯着她,放下手中的槳,再次重複道,“不穿?”
“不穿。”墨婉瞥了他一樣想也不想地說道。
“真的不穿?”敖溪挑着眉頭。
墨婉沒有看到他古怪的笑意,直搖腦袋,不穿就是不穿。
“水溫很舒服?”敖溪搖着木槳徐徐緩行,脣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可不。”墨婉更加起勁用腳丫拍着水面,發出咯咯地笑聲。
“那水蛇會不會覺得也很舒服?”他的眸子裡溫溫涼涼,就像兩顆沉玉。
“當然會了。”她晃着腦袋繼續說道。
話畢,突然心中一咯噔,水蛇。
頓時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柔弱無骨地幽幽爬行,吐着猩紅的信子。
腳底好像霎時都有柔軟的東西纏繞。
“啊……”墨婉麻溜收回雙腳,胸脯不斷起伏着。
“哈哈哈……”敖溪再也憋不住壞笑,朗聲大笑,眉宇間的戲謔,不知有多麼得意。
墨婉狠狠瞪了回去。
敖溪笑得更兇,連肩膀一抖一抖的。
墨婉一把就將懷中的綠葉劈頭蓋臉扔了過去,“讓你騙我,騙我就那麼好玩嗎?好玩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