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俞家兩老而言,這次的打擊是巨大的,從兩人灰敗無比的臉‘色’就可窺見一斑。
這情形讓俞宛秋看了有些擔憂,血緣姑且不論,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要因此有個好歹,到底不忍心。於是搜腸刮肚安慰了一番,又賞賜了許多東西,待把兩老送回貴賓館,她自己也疲累不肯,倒在美人榻上半晌沒吭聲。
東宮一衆僕役慌了神,素琴、知墨幾個輪番進去問候,太子妃均以搖頭回應,最後只得讓戚長生趕去軍營,向太子殿下稟明情況。
本來,爲了避免被俞家人纏上,趙佑熙晨起離宮時,俞宛秋特意叮囑,叫他今天中午不要回來。如果兩老要在東宮住下,她會派人去通知,讓趙佑熙晚上也別回來,總之,最好不要跟這二位正面碰上。
之所以如此,除了不讓趙佑熙爲難,更怕出意外。俞老太爺和俞老太太都是難纏的角‘色’,萬一這兩位倚老賣老,哭哭啼啼,甚至拉拉扯扯,惹得趙同學潔癖發作,衣袖一甩,就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
年輕如前吳昭儀、楊箏之流,尚且被太子殿下一臂之力摔得吐血昏‘迷’,老人家老胳膊老‘腿’的,哪裡經得起?若‘弄’到中風,甚至,直接那啥了,趙佑熙平白背上虐殺長輩之名,最可怕的是,永遠也別想擺脫俞家人了,他們會藉着這個由頭貪得無厭地索求各種補償。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避而不見。
帶着祖父母去見皇后之前,對她可能會有的反應,俞宛秋其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皇后詭計不成,心裡正惱着俞家呢,不翻臉報復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提攜他們?再說皇后也沒那能耐。
皇后果如所料,當場表演了一番“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功夫,並且沒收了“作案工具”,徹底澆滅了俞家攀上皇后飛黃騰達的希望。
記得當他們回到東宮,俞老太太猶在喋喋不休地質疑邀請函的真假時,俞宛秋忍不住出言提醒:“這事不要再提起,就當從都沒看見過那封邀請函,不然,連俞家都脫不了干係。”
俞老太爺閉着眼睛點頭:“太子妃說得對,老婆子,別囉嗦了。”
俞老太太不甘心,癟着嘴搶白:“到底是真是假,她自己心裡有數”
俞宛秋一聲咳嗽,屋裡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俞老太爺沉下臉教訓老太婆:“你想害死我們一家老小是不是,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老太太紅了眼圈,不理老頭子,轉向俞宛秋,求證似地問道:“太子妃的手下曾在鳳儀宮親耳聽見皇后娘娘說要提拔我家小七,難道這也是假的?”
俞宛秋的臉‘色’也沉了下去:“此事休要再提俞家要想洗脫嫌疑,就不能存有絲毫的攀附之心,只有這樣,纔不會啓人疑竇,以爲僞造皇后手書之罪,真是俞家人犯下的。”
老太太不置信地喊:“怎麼可能是我家的人?我們見都沒見過皇后手跡。”
俞宛秋冷聲道:“邀請函已被她收去,查無對證,你們要想保得家宅平安,還是那句話,以後就當從沒發生過這件事,提都不要再提。不然,哪天真遭了禍,連我也保不了你們。”
這可不是她危言聳聽,皇后表面窩囊,背地裡很培植了一些勢力,她拿皇上沒轍,但要對付區區一個俞家還是綽綽有餘的。
俞老太爺搶先承諾:“太子妃金‘玉’良言,老朽夫‘婦’必當謹記。”
一番連嚇帶勸,俞老太太總算認清了事實,不再胡言‘亂’語。
俞老太爺一直表現得比老太婆清醒,也因此,情緒更加萎靡,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希冀與鬥志,由一個神采奕奕的世族大家長,變成了有氣無力的糟老頭子。
中午俞宛秋留他們在東宮用完午膳,試探着問他們要不要回貴賓館歇午,老太太略有猶豫,老太爺很爽快地答應了,並沒有多做逗留。
事情圓滿解決,俞宛秋本該鬆一口氣的,卻不知爲什麼,只是堵得慌,情緒感傷低落,待趙佑熙匆匆從軍營趕回來探望時,她還躺在美人榻上沒起身。
趙佑熙急了,抱起她問:“你怎麼啦?是不是被那兩個老東西氣着了?”
“沒有,是我自己覺得愧疚。”
“你爲什麼覺得愧疚?”
俞宛秋努力揮去心頭那股不祥感:“這天這樁事,雖不是我有意設計成的,但當時,我確實幸災樂禍,心裡頭爽得很,覺得他們都是活該。等事情過了,回過頭來再一想,又後悔上來,你說,要是我不帶他們去見皇后,讓他們繼續沉浸在升官發財的美夢裡,情況是不是會好一點?”
“別傻了”,趙佑熙摟緊她安慰:“你今天不帶他們去見皇后,他們會恨死你而且,他們永遠也不會死心,總會想辦法見着的,他們既是太子妃親眷,正式向司禮監遞牌子,司禮監也會安排。”
“是啊”,俞宛秋渭然長嘆:“終究無法避免。”
趙佑熙低頭看着她不解地問:“既然如此,你爲什麼還這樣難過?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俞宛秋‘露’出了一個淺到幾乎無跡的笑容:“還是你最瞭解我,確實有,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趙佑熙伸手撫着她的頭髮道:“不急,你慢慢說。”
俞宛秋猶豫了一會,才小聲告訴他:“我之所以難過,是因爲,今天這事對他們打擊太大了,你是沒看見,從鳳儀宮回來的路上,老太爺那臉都成了死灰‘色’,渾身癱軟地倒在輦上,給了我的感覺,就像個臨終的病人。老太太神神叨叨唸咒一般,眼光渙散,整個人也不對勁。”說到這裡,聲音更低:“我懷疑他們命不久矣。”
趙佑熙沉默下來,如果因爲此事,斷送了兩位老人的‘性’命,委實叫人遺憾。更重要的是,如果影響到太子妃的情緒,對腹中胎兒也大爲不利,這纔是他最關心的。
他想了想說:“要不這樣,我去跟父皇提一下,讓他給你祖父母一個封號,老人家名利心重,給個封號,心裡一歡喜,說不定就緩過來了。其實照常理,太子妃的父母和祖父母,理當有贈封的,冊你爲太子妃的時候,禮部和司禮監都提過這事,因爲俞家人實在太可恨,你也不待見他們,這才罷了。”
俞宛秋忙擺手:“別,你母后孃家都沒封賞,哪裡就輪到我孃家了。”
“那不同的”,趙佑熙給她解釋:“母后的孃家父母已亡,剩下的都是兄弟子侄輩,怎麼封?這種,本來就屬於蔭封,封的是長輩及先人。母后的那些子侄,比起俞家人,更‘奸’狡巨猾,朝廷沒封賞,他們自己就已經以國舅爺自居了,平時欺男霸‘女’,爲禍鄉里,上次有個案子,涉及到母后的一個侄子,父皇批覆說,不用顧忌什麼,只管按國法嚴懲。”
俞宛秋遂提議:“不如,連你母后的先人也封一封。母后對我們怨氣大得很,都住在宮裡,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老這樣僵着也不好。如果單給我孃家封號,卻不給母后的孃家,母后還不知道怎麼恨我呢。反正不過是幾個虛銜,朝廷不會損失什麼,母后心裡卻是個安慰,你看呢?”
趙佑熙嘆道:“皇后先人未得任何蔭封,大概也只有我們趙國纔有,可見父皇對母后孃家的怨氣也不是一般的深。當年要不是他們……算了,不說當年,要沒當年,就沒有我這個人,我是惟一的受益者……你的提議很好,我等會就去見父皇,??跟他好好商量一下。”
這時俞宛秋想起了一件事,也是時候該辦了,免得拖久了夜長夢多,便道:“太后病成這樣,正該用喜事沖沖,封賞曾家和俞家時,吳家也意思一下吧。”
“行,都依你。”趙佑熙一面答應,一面抱起臂彎裡的人,把她送到裡間的‘牀’上躺好,親手給她掖好被子,嘴裡數落着:“你要真犯困,就索‘性’睡一覺,別在榻上歪着,容易生病。”
俞宛秋聽話地閉上眼睛,趙佑熙叫來素琴服‘侍’,自己換上衣服出去了。
趙延昌對兒子媳‘婦’,向來疼愛得緊,他們難得找自己提一回要求,故而很快就擬好了詔書,抓着堯兒的小胖手按上御印,邊按邊說:“這是冊封你外祖父,這是冊封你曾外祖,這是冊封你……”
看皇帝都繞糊塗了,張懷安陪着笑提醒:“是曾曾外祖吧?”
趙延昌在心裡算了一下,太子的外祖,太孫是該喊曾曾外祖。看着詔書上的名字,想到當年皇后之父找到寡母鬧事時的嘴臉,心裡一陣厭煩,迅速蓋好印,丟下一句:“‘交’給司禮監酌情辦理”,抱着堯兒三步兩腳走了出去。
當頒旨太監從各地回來時,帶回了一大溜謝恩的人,吳家,曾家,俞家,凡是無官無職的子弟,哪個肯放過這樣一個面聖的機會?
可惜皇上見歸見了,只淡淡地撫慰了幾句,按常例賞了些東西,並沒有如他們所料的,皇上終於動了重用外戚的心思,蔭封先人只是投石問路,真正的目的,是引他們前來報效朝廷。
大部分子弟都怏怏而歸,只留下了極少數別有懷抱的,在京城賃屋而居,其中就有吳昭儀的哥哥吳衍。
聽完周長齡對吳衍行蹤的報告,俞宛秋只簡單地吩咐:“繼續盯牢,但不要驚動他。”
關於吳昭儀的來歷,她已經查得差不多了,這張網布了多時,能不能收網,就看這兩個人的剋制力了。
吳昭儀尚未入網,俞家那邊的事先了結了,冊封爲安樂侯剛滿一月,重病的俞老太爺撒手塵寰,據說離世前,抱着冊封詔書,笑得心滿意足。
雖然終究沒能挽回祖父如風中殘燭一樣的生命,俞宛秋在心裡對自己說:我盡力了。
所以當俞家大房藉着報喪的機會,隱晦地向她提出,能不能幫着求皇上,把安樂侯爵變成世襲時,俞宛秋只當沒聽見。
打發他走後,俞宛秋‘交’代曹大海:“以後凡俞家人上‘門’,統通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