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院因爲主人罕至。平常只有五六個僕人,現在少夫人要在此處安胎待產,自然要增添人手。俞宛秋和趙佑熙一商量,覺得與其從外面請,不如干脆把留在蘇城的幾個丫頭接來,反正俞宛秋的身份已經被秦決發現,再瞞着掖着也沒什麼意義。
於是,在分開幾個月後,四個丫頭又回到了俞宛秋身邊。
再過一段時間,紅豆院裡陸續住進了幾個大夫,都是趙佑熙派人從各地請來的名醫,他們都有個共同特點:不認識安南王父子。只知道此間的主人特別有錢,給了他們行醫十年也賺不到的診金,只要求他們守着一個孕婦直到生產,然後就送他們回去。
其實俞宛秋這一胎懷得很順利,她以前看別的孕婦吐到昏天黑地,輪到自己,幾乎沒吐過。這下連蘭姨都不得不相信,自家姑奶奶懷的真是個女兒。因爲女兒孝順,不折騰孃親,懷女兒的人。妊娠反應少,氣色特別好,除了會挺個肚子,人長得比以前還美。
蘭姨朝帶着知墨和茗香在院子裡散心的姑奶奶望去,可不就是越長越水靈了?唉,要想見到小世子,看來還得等下一胎。所幸世子身邊沒別的女人,要不然,讓別的女人搶先生下兒子,豈不糟糕。
知墨和茗香前天才到靖蘭城,一路上,她們卯着勁兒打聽,負責接載她們的侍衛嘴巴閉得比蚌殼還嚴,啥都不肯說,讓她們心癢難耐,快被滿腦子的好奇給殺死了。
世子跟姑娘的糾葛,她們從頭看到尾,姑娘“失蹤”之後,她們私底下打賭,姑娘到底被世子“吃”了沒有。素琴和紋繡立場堅定,自始至終相信姑娘的清白;茗香以世子悍猛爲由,認爲姑娘多半已成了他的口中食;知墨綜合雙方觀點,得出了自己的看法:姑娘被吃了一半,還剩半條魚尾巴露在外面。賭金爲一兩紋銀。
到了紅豆院,發現姑娘居然懷了四個多月身孕,幾個人大吃一驚,因爲她們分開也才四個多月……詳情且不及述。被引到耳房放下行李,茗香就向另外三個要賭金,推搡戲謔一番後,三兩銀子到手。
茗香心裡最存不住話,好容易逮着和姑娘一起,蘭姨又不在身邊的機會,趕緊發問:“姑……奶奶,您離開甘棠鎮後就嫁給世子了?”
“是啊,要不然,這肚子裡的孩子怎麼會有四個月。”
茗香臉兒一紅,知墨笑道:“世子手腳可真快!”話一出口,自己也臉紅了。
看着兩張桃花面,俞宛秋忍俊不禁,歉疚感也同時涌來。她的四個丫頭,除茗香比她略小,其餘的都比她大,要論起來,都該嫁人了。可她自己最近一年的生活很不穩定,數度遷徙,從樑國的北方到了最南端,其中大部分時間都和幾個丫頭分居兩地。不只沒功夫料理她們的婚姻大事,連考慮都甚少考慮過。
現在既然團聚了,少不得留點神,首先從身邊的人挑起:“你們都走了,蘇城那邊的宅子裡還有誰?”
“小唐和小畢,另外還有老嚴夫妻。”
俞宛秋不動聲色地問:“小唐和小畢是誰呀。”
茗香搶着說:“他們是姑奶奶走後纔去的,戚大哥把周長齡他們幾個帶走了,另外派了小唐和小畢過去。”
俞宛秋宅子裡的人,丫頭也好,侍衛也好,都管戚長生叫大哥,戚長生的年紀也確實長他們幾歲。俞宛秋不由得想到,王爺和世子身邊還有很多跟戚長生同齡,甚至更年長一些的侍衛,好像都沒有成婚,也沒有成婚的打算。是不是生爲死士,便沒有成家的權利?又或者,要等到王府的大業成了之後,這些侍衛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如果他們能活到那一天的話?
知墨告訴她:“小唐叫唐勝先,小畢叫畢勝前。”
聽這名字就知道,又是從無影營出來的同組成員,只是,“他們的年齡比戚長生要小很多吧?”
“是啊,他們是勝字組的,都只有十七八歲。”
“那也比你們大呀,怎麼喊人家小什麼。”
兩個丫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家裡沒主子,丫頭們雖然晚上總關在內院不出門,白天還是會到前院去的,跟前院的護衛慢慢混熟了。尤其後來的兩個,跟她們年齡相仿,更少了些拘束。
聽她們嘰嘰喳喳說起小唐和小畢的趣事,俞宛秋便想着:把丫頭配給侍衛,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真不是時候,還怕戚長生、周長齡他們心裡有想法。他們年長許多,跟着她的時間更長,她卻把自己的丫頭許給小字輩的。
顧慮到這些,俞宛秋什麼也沒說,看着眼前略顯陌生的南國景緻,她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她從不後悔自己跟了趙佑熙,從此與動盪爲伍,可有些事,終究難以周全,比如丫頭們的親事。
幾個人在院子裡聊聊天,看看花草,直到蘭姨派素琴來叫:“姑奶奶,大夫來請脈了。”
三個大夫,每天至少請一次平安脈,每天都是那兩句話:“不錯,胎息平穩,母體康寧。”
蘭姨每次都眼巴巴地守在旁邊。指望他們多說幾句,尤其是男是女的問題上,能多給點提示。她不知道,俞宛秋已經事先交代過了,只要確保母嬰健康就行,生男生女都無所謂,不須探測,更不須言明——她不知道古代中醫在這方面的造詣到了什麼程度,她只想提前杜絕這種可能。
憑感覺,她認爲自己懷的是女孩,可有些大夫好大喜功。或想從主人那裡多討些賞,會故意暗示你懷了男孩。主人信以爲真,一心盼着男嬰降生,到真的臨盆,卻生個女孩,難免會失望。她不要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就遭到冷遇,所以不要大夫對此發表任何言論。
到傍晚時,趙佑熙回來了,後面的侍衛提着一大堆野味往廚房而去,俞宛秋聽茗香說了此事,撫着他的背勸道:“你都受傷了,怎麼還上山打獵啊,要是拉裂了傷口怎麼辦。”
“我沒去,讓他們獵的”,趙佑熙笑着回頭,往她的腹部看了看問:“今天診脈都說了什麼?”
“還不是那些現話,總之一切都好,你放心就是了。”
“嗯”,兩人在屋裡坐下,蘭姨叫人去傳飯,俞宛秋有些奇怪地問:“怎麼今天回得這麼早呢?”
自從發生了普蘭人行刺事件,王爺就留在這邊沒回去,各個軍營都在招兵買馬,緊鑼密鼓地練兵,戰事已經提上了日程。趙佑熙在幾個軍營之間來回,白天排陣,晚上趕路,睡眠時間一再壓縮,經常只在她這裡睡上一兩個時辰就走。算起來,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在白天見到自己的夫君了。
趙佑熙看着她,眼中有不安,聲音裡有歉意:“父王要我跟他去綿遠,在那裡住一個月……”
“我知道了,你去吧,那麼遠,本來就不該回來。”綿遠就是有十幾萬士兵的最大軍營,距此五百多裡。她本來就知道,只要去了那裡,估計有一段時間都不能回來。
“聽說孩子越大,孕婦越難受,我卻不在。”
“姑爺,您就放心吧,女人生孩子,男人在也幫不上忙。”蘭姨一面指揮擺飯,一面笑着插話,這裡只有她身份特殊,敢在男女主人交談時開口。
俞宛秋還沒接茬,她又說:“就算姑奶奶的身體差了點兒,不是還有大夫嘛。”
趙佑熙剛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緊盯着小妻子問:“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俞宛秋急得給蘭姨打眼色,她卻恍若未見,繼續“寬慰”姑爺:“就是愛犯暈,小毛病,不礙事的。”
趙佑熙飯都沒心思吃了,立刻叫傳大夫過來。
大夫每天診脈,實在診不出什麼問題,這回也一樣。仔細詢問少夫人,俞宛秋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她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吐都不吐,可頭暈症狀的確越來越嚴重。有時候在院子裡走着走着,突然眼前發黑,有種意識將被抽離的感覺,必須趕緊找地方坐下,閉目靜坐片時,才稍微好一點。
她以爲沒人察覺,沒想到被蘭姨發現了,還故意當着趙佑熙的面說了出來。
趁趙佑熙和幾個大夫去外廳商議,她把蘭姨狠狠說了一頓,蘭姨紅着眼圈說:“我還不是爲你好,你有苦自己捱着,不讓姑爺知道,他還以爲你生個孩子容易得很。”
“便不容易,他又有什麼法子?他是能替我暈,還是能替我生?你這樣平白地多害一個人擔心,何苦呢?”俞宛秋把自己的手絹塞到蘭姨手裡,她知道蘭姨是關心自己,可現在安南王府已到了緊要關頭,她怎能在這個時候拖趙佑熙的後腿。
素琴幾個趕緊過來勸,把蘭姨拉去洗臉,俞宛秋坐在牀頭髮呆。自從懷孕後,她一直是欣喜的,雖然孩子並不在她的預想之內,但既然來了,她就當成上蒼恩賜的禮物,可此刻,她卻意識到,自己現在懷孕,是多麼地不合時宜。
耳聽細竹簾子發出輕響,她換上笑容迎了上去,也許是起得太急了,頭部供血不足,她竟然覺得房裡的東西在搖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趙佑熙迅速趕到她身邊接住,兩個人同時嚇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