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不再散步的,可經文氏一番攪擾,未免心浮氣躁起來。拿着書看不進,拿着筆沒心寫,在起坐間裡待了一會,又跑到院子裡轉了幾圈。院子那麼小,人又那麼多,主子不安,下人也都跟着不安,你望我,我望你,誰都不知道該如何勸解。俞宛秋越發煩躁,終於還是伸手拉開了院門。
蘭姨追出來說:“姑娘,天都黑了,還是別出去吧。”
俞宛秋頭也不回地答:“不妨事,我就在附近轉轉,很快就回來的。”
蘭姨見攔不住,便試着提議:“要不我陪姑娘走走?”姑娘平日是不要人陪的,可園裡又發現了蛇,她實在是不放心。
沒想到俞宛秋立刻點頭應允:“也行,你就陪我去一趟薛師傅那裡吧。”
雖然府裡說起來有好幾百口人,可真要找個人說說煩心事,她還只想得起薛凝碧來。
蘭姨看了看外面的天光說:“好,你等下,我去提個燈籠,再帶上紋繡。你跟薛師傅說話的時候,我們就在繡房等着,興許還可以跟繡娘們學點新花樣。”
當蘭姨和紋繡有說有笑地提着燈籠走出月亮門時,眼前卻空空如也,兩人不禁怔住:姑娘哪兒去了?
“姑娘,姑娘”,蘭姨先喊了兩聲,沒人應。
紋繡又接着喊了兩聲,還是沒回音。
兩人開始慌了,在附近找了一圈沒找着後,蘭姨便猜測:“是不是姑娘等不及了,一個人先去了薛師傅那裡?”
紋繡已經走到她前面:“那我們也快去吧。”
而此時,漸漸迷濛的夜色裡,一顆烏桕樹的背後,俞宛秋正被一隻強壯的手臂摁在樹上,嘴巴也被捂着,直到尋找她的聲音漸漸遠去。
“你有毛病啊,劫我一次不夠,還來第二次,我前輩子到底跟你結了什麼仇!”嘴上和身上的鉗制剛一鬆開,俞宛秋就朝打劫犯吼了起來,是可忍,孰不可忍?凡事都別太過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因爲光線太暗,即使隔得很近,也只能勉強辨識到對面之人的面部輪廓,但俞宛秋還是看得見,那人在她的怒斥聲中居然笑了!
是不是深居高位的人,都多多少少有點變態?被人吼着罵着不氣,她昨兒明明以禮相待,反遭譏諷挑釁。
趙佑熙此刻心情出奇的好,因爲她又恢復真性情了,不再冷着一張小臉跟他跩些文縐縐酸溜溜的話。
他壓低嗓音道:“誰劫持你了,我只是不想讓人看到而已。”
好吧,這一點她可以理解,堂堂的世子,放着大門不走,偏要從後園翻牆進來,說出去是有點不大好聽。
確定了他沒什麼惡意後,她也不慌了,扯了扯被他弄皺的衣衫問:“你不是劫持,那就是有什麼事找我了?”
他遲疑了一會才說:“我叫人調查過了,沈府這段時間確實沒丟東西。”
她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不過跟對方一貫的惡霸行徑比起來,這還算好的了,於是說了句:“謝謝”,又輕輕一嘆道:“這下我總可以洗脫賊名了吧?”
“嗯,”如果光線不是那麼暗的話,俞宛秋一定可以看見對方臉上的懊惱之色。他本是來道歉的,他想告訴她,他從沒真把她當賊,會故意那樣說,不過是爲了捉弄她、恐嚇她。
可爲什麼話一出口就變味了呢?好像他是來高調宣佈查案結果,給嫌疑犯恢復名譽的……
“世子沒別的事了吧?”雖然不明白他到底爲何而來,俞宛秋也不想去深究原因,只想快點脫身,蘭姨她們在前面沒找到人,很快就會再找回來的。
誰知這話又惹怒了尊貴的世子爺,他沉下臉氣呼呼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說兩句,又開始趕他走了,他有那麼討人厭嗎?
俞宛秋已經在心底嘆了無數聲,很想開口問他:“你到底來做什麼的?”可又不想再聽到類似的回答:“這又不是你家,本世子愛來就來,你有什麼資格過問?”
壓抑住所有的好奇與不平,她平淡地回答:“沒什麼意思,就是想問問世子您有何貴幹,不然爲什麼這麼晚了還來呢?”
他衝口道:“我來很久了,看見你散學的。”說完又好像很難爲情的樣子,似乎不想讓人知道他在後園守了這麼久。
俞宛秋想起了佟夫子以前說的,他對教書先生的態度有多惡劣的話,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又翹課偷跑出來的?”
翹課是現代用語,但他還是聽懂了,不以爲然地說:“那些老古董的課有什麼好聽的,一句話都可以翻來覆去講半天,聽得煩死了。”
她低斥:“不學無術。”
他怒問:“你說什麼?”
她隨機應變:“我說世子您苦學武術。”
他半信半疑,而後命令道:“把那中間那三個字去掉。”
“哪三個字?”
他上前一步逼近她,惡狠狠地說:“少跟我打馬虎眼,你以爲我不明白,你表面上對我越是恭敬,心裡就越是把我罵得兇,是不是,死丫頭?”
她心裡警鈴大作,忙陪笑道:“您想得太多了,無緣無故的,我罵您幹嘛。”
就這麼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忽然冰消瓦解,黑暗中,他笑出了一口白牙,連聲音都透着一股子歡快喜悅:“這麼說,以前的事你都不怪我了?”
這跳躍性思維,她還真跟不上呢。不過,只要大爺高興,她還計較什麼,立刻從善如流:“不怪,不怪”。
“那我們講和了,以後你不許再跟我翻舊賬!”
“是是是”,大爺您不翻舊賬我就謝天謝地了,小女子又沒吃了熊心豹子膽,哪敢跟您翻舊賬啊。
就在這時,去繡房尋找俞宛秋的蘭姨和紋繡又原路返回了,俞宛秋忙告訴他:“我必須回去了,不然她們會急死的,若弄得驚動了府裡的人就不好了。”
世子爺總算通情達理了一回,很爽快地說:“這會兒你先回去吧,明天可要早點出來哦,還有,只准一個人來。”
俞宛秋有點沒回過味:“明……明天?明天你還來?”
“怎麼,我不能來嗎?”世子爺不快,氣氛又猝然緊張起來。
“不是,您當然能來。”識時務者爲俊傑,何必跟他逞口舌之快。
“那你還囉嗦什麼,明天見。”言未畢,人已經飛身躍上了高牆,轉瞬消失不見。
俞宛秋疾步往回走,心裡苦惱着:怎麼跟蘭姨她們解釋自己的行爲呢?
上次被他劫去城北,蘭姨本來就對她的事後說明有點存疑了,今兒又鬧“失蹤”,再胡扯一通還有人信嗎?
當然更讓她煩惱的是:他明天真的會來嗎?如果他真來,她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