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佑熙走後,俞宛秋留在毓秀齋足不出戶。在外人看起來是養病,實際上她每天都很忙。清早即起,深夜方睡,不是讀書,就是整理父親的筆記。
只除了,偶爾會在孤燈下獨坐出神,想念那個身在遠方軍營的人。
蘭姨站在門口看着姑娘的樣子,悄悄嘆了一口氣。新婚不足一月就遠別,有家不能歸,有夫不能聚,還要裝成癆病鬼,免得被俞家人騷擾。這家數得上名號的主子就一百多口,要被他們纏上,會煩死的。
這些天,俞家藉口重病之人不宜多食葷腥,不過送來幾把小菜,虧得她們不靠俞府供養,要不然,都該餓瘦了。
除此而外,蘭姨還有一點擔心:世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初經人事。就像貓兒剛嚐到魚的滋味,終日饞着,滿世界都看得見新鮮魚,不知守不守得住?兩人分開的時間長了,萬一被別的女人趁虛而入,這男人嘛,都只憐惜身邊情熱之人,難免改了心腸。她家姑娘這世子妃頭銜,本來就有點偷來的鑼兒打不得的味道,到時還不見得算數,太妃和王妃可都沒同意,巴不得世子棄了姑娘,另娶個出身高貴的嫡女。
可這些話,她只能擱在心裡,一個字都不敢提,就怕姑娘傷心。走過去沏了一杯熱茶,見姑娘拿起毛筆準備寫字,剛想退下,眼尾卻瞥見一個熟人,笑着告訴道:“姑娘,戚長生來了。”
“快請進”,俞宛秋驚喜回頭。
戚長生最近到處奔波,先被她派去收租子,後來又讓他去巡視南府和蘇城的鋪面。俞宛秋懷疑他根本沒到南府,就被世子招了回來。只是爲什麼,途中用了七八天呢?
不管怎樣,戚長生跟世子聯繫緊密。他來了,說不定能帶來世子的消息。
“參見世子妃”,戚長生躬身見禮,俞宛秋連忙擺手:“千萬別,小心隔牆有耳。在我和你家世子團聚之前,不管在這裡還是在外面,一律只叫我‘姑娘’。”
不是她愛冒充未婚蘿莉,實在是環境不允許,她倒是很樂意告別別人,她家相公是趙佑熙。
“是,姑娘”,戚長生馬上改口,然後稟道:“明天俞府會來四個人,其中一個是姑娘的舅父,一個是表哥,一個是表妹,另一個……”
“另一個怎麼啦?”難道還有比舅父表哥表妹更讓她驚訝的人物?
“另一個是這批人的頭領,可慚愧的是,我們一直查不到他的身份,但看得出,就連姑娘的表哥都對他很尊敬。”
“我表哥是什麼人物嗎?”
“五年前年進士及第。當年就被延攬入太子東宮。太子即位後,他也升任樞密院知事,雖然只是四品,但很得新皇寵任,都說是下一任樞密使的接替人。”
俞宛秋笑了起來:“太誇張了吧,纔是四品,離樞密使還遠着呢”,官場比哪裡都黑暗,越是衝勁十足的年輕才俊,越是容易受人排擠。何況新皇又是個猜忌心和報復心都極重的人,這點從沈湛的經歷就可以看得出來。
雖然她對沈家的人沒什麼好印象,單論沈湛的遭遇,其實是有些冤枉的。沈家腳踩兩條船的是一心想當不倒翁的沈鵬,沈湛當時還在臨濟寺陪着太子,根本不知情。可新皇還是從此疏遠了他,大有“一旦見疑,永遠棄用”的勁頭,對友對臣如此求全責備,君臣關係很難長久維持。
但重點不是這位前程輝煌的表哥,而是連王府的情報網都查不清來歷的“頭領”,俞宛秋開玩笑說:“不會是皇帝本人來了吧?”
戚長生答道:“當然不是,但這個人,身份也不低。”
俞宛秋便合理猜測:“諸王之一?還是諸王世子?”
戚長生搖頭:“都不是,這些人在王府的情報網中都備了案的,一查便知。”
俞宛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從容道:“管他是誰,反正我是不能見客的病弱女子。”
戚長生卻說:“他既然把姑娘的舅父表妹都請了出來,肯定是要見姑娘的。”
“見就見,沒什麼的。你累了,下去歇息吧。”
“是,這是世子給姑娘捎來的書信。”
俞宛秋開心地接過,本以爲沒指望了,誰知戚長生這麼沉得住氣,先回完事,再慢條斯理地從袖袋裡掏出信。
這回不是小布條,而是寫在紙上的,真正的“白紙黑字”。粗略數一數,將近一千字,以那人的性子,能寫出這麼長的信,已經算得上奇蹟了。
展開一看,擡頭的稱呼就讓她差點笑出來:“小娘子……”,自稱更噁心,“爲夫”。這還可以理解成爲了隱去真實身份,可內容居然很文藝、很煽情。如果不是戚長生親手交付,打死她也不敢相信這信是霸王世子所寫。
小娘子:見信如晤。
爲夫在山中,見月遙想音容,不覺心嚮往之,恨不能腋生雙翼,飛到娘子身邊,和你雙宿雙棲。共效鴛鴦……
天,俞宛秋慌忙掩卷。搞什麼嘛,需要經過幾道人手才能送達的書信,居然有少兒禁止的內容,她不活了啦。
惱歸惱,她還是紅着臉兒把信抱在胸口睡了一夜。果然有嚴重的後遺症,晚上做了個春天的夢,夢裡和那人共效鴛鴦……
第二天,俞宛秋老早就打理好自己,在臉上略略塗了點黃蠟,看起來還比較自然。再配上月白衫子和青裙,頭上只簪了一隻小小的蝶狀步搖。蘭姨知道姑娘有意把自己往病人打扮,所以再素淨不過,可越是這樣,越顯得出塵美麗,幸虧裝成重病,不然俞府也會像沈府那樣,出現一大堆媒人。
她們以爲今天是舅舅攜表哥表妹登門探病,臨到頭卻是老太太派人來傳去正廳相見。俞宛秋不禁懷疑:“難道那幾個大夫中有人漏了口風?”
事已至此,只能扶着蘭姨,一步一挪去了上房。
因爲有男客在,俞家的姑娘媳婦都回避了,只有老太太和幾位老爺陪着。看見俞宛秋在門口出現,老太太遠遠地指着一把椅子說:“秋兒你病了,不需多禮,快坐下吧。”
看這架勢,老太太對她的病還是很忌諱的,俞宛秋向幾位陌生來賓蹲身福了福,就不客氣地坐下了。
“這位就是外甥女兒?長得可真像”,又是這句開場白,看來她確實長得像親孃何氏。
人家都開口認外甥了,俞宛秋只得重新起身道:“見過舅舅。”
“這是你四舅舅”,老太太補充說明,又指着舅舅下首的兩個人說:“他們是你的六表哥和十二表妹。”
俞宛秋一一見過,老太太最後才指向上首那個笑得高深莫測的人說:“這位是秦公子。”沒有任何背景介紹,看來俞府的人也只知道他姓秦。
俞宛秋微微頷首,反正是沒關係的人,她也懶得搭理,那人卻主動開口道:“聽說姑娘病得很重?”
“是。”
“在下粗通醫術,不知姑娘可肯讓在下看看?”
難道神秘人物的真實身份竟是名醫?可就如戚長生說的,這人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人物,決不只是普通的大夫。
正考慮怎麼回話,大老爺已經代爲應道:“那就有勞秦公子了。”
俞宛秋逃脫無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人的手指搭在她的脈上。手指修長有力,指腹有薄繭,這是個長期練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