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七天,他們已經在河邊搜尋整整七天了。
戚長生看着世子那張憔悴不堪的臉。心裡暗暗嘆氣。世子身體再好,也架不住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啊,眼看着就要回南府了,侍衛們俱鬆了一口氣,誰知竟出了這樣的大事!
到如今他還心驚膽戰,要不是俞姑娘捨身相救,現在世子恐怕已經……若世子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這些從小爲保護世子而培養的死士,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俞姑娘救的,何止是世子一人,她救了他們所有的人,以及整個安南王府。
想他十五歲從無影營出來,經過重重選拔,打敗了所有的對手,才得以跟在世子身邊,那時候世子剛剛過完十歲的生日。這六年間,他從沒見世子如此失魂落魄過,不過俞姑娘也確實值得世子真心相待。大冬天跳河,即使是他們這樣的死士,也要猶豫一下的。可憐俞姑娘只是個嬌弱的小女孩,要是就此香消玉殞,那真的太可惜了,難得一見的佳人啊。
此時已近申時,他們都是清早出來的,頂着冰冷的河風尋了一整天,早已飢腸轆轆。可世子不說停下來休整,他們誰都不敢提,世子都沒吃沒喝了,你一個當屬下的,好意思整天只惦着吃?所以大家只能乾熬着,連續幾天下來,侍衛們個個一臉疲態。
看世子倚着一顆枯瘦的柳樹發呆,他忍不住過去勸:“天都快黑了,您又一天沒進食,屬下實在擔心,姑娘還沒找着,您先病倒了。”
世子像沒聽到一樣,只是神情呆滯地看着河面。
戚長生舔了舔乾裂的脣,繼續開解:“其實,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這都過去七天了,沿河十幾裡的船家和岸上住戶我們都一家家打聽過,沒人發現……”他不敢說“屍體”二字,怕世子不能接受,“這就說明,姑娘肯定是被人救起來了。”
世子總算把目光轉向他:“要是被救起來了。那人呢?”
戚長生知道世子的意思,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正因爲一直沒聽說哪裡發現屍體,世子纔不肯死心,一直在尋找,遲遲不肯離開通城。
王府那邊的人現在恐怕都要急死了,新皇能在這裡刺殺世子一次,就能刺殺第二次。通城離南府兩千多裡地,安南王府鞭長莫及,一切只能靠他們這些隨行的侍衛。像前幾天那種情況,如果不是俞姑娘穿上世子的大氅引開了殺手,他們也不可能那麼順利救回世子。真打起來,王府侍衛雖然個個都是高手,皇帝派出的刺客也不是等閒之輩,其中不乏江湖上有名的殺手,他們未必有很大的勝算。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皇帝可以從容佈局,他們卻只能倉卒應戰。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世子留在北方,一定要想辦法勸他回去。
深吸了一口氣,戚長生鼓足勇氣道:“屬下有幾句心裡話。說出來就怕世子怪罪。”
“你說吧。”趙佑熙表情淡淡的,他現在哪有心情計較一個侍衛說了什麼話。
戚長生靠近世子小聲道:“世子平日並不嗜酒,那天若不是姑娘殷勤相勸,怎麼會喝下那麼多?而姑娘會勸酒,多半也是想灌醉世子,好趁機走掉,姑娘一直都不願意隨世子回南府的。”
趙佑熙用警告的目光看着他:“這話你最好給我爛在肚裡,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是,屬下明白”,戚長生忙答應着。
世子還真是保護姑娘呢,對人只說姑娘救了他,卻絕口不提其中的因果。姑娘想跑路,拼命灌酒,不想正中了刺客的下懷。姑娘出於愧疚,當然也出於義氣,竟捨身一跳,有再多的過錯都抵消了,他們這些做侍衛的,只有感激敬佩的份。
可太妃和王妃不這麼想啊,她們恨不得能從雞蛋裡挑出骨頭來,一旦知道內幕,最多說一句“將功折罪”,決不會感激姑娘的。而且世子如此容易被姑娘蠱惑,更會爲她們忌憚,怕世子以後娶了媳婦忘了娘,一心只向着姑娘,就不聽她們的了。
世子留在這裡實在太危險,有些話,明知會惹得世子不高興。他還是要硬着頭皮說:“恕屬下大膽猜測,姑娘多半在跳下去的時候就被人救起了,臨江樓旁邊有個碼頭,那裡停了很多船,又正好在下游。”
趙佑熙何嘗不希望那樣,他的疑問是:“假如被人救起,這都七天了,爲什麼一點音訊也無?”
戚長生只好揭穿真相:“如果她存心躲着世子,自然不會有音訊。”
趙佑熙不言語了,這本是讓他最頭痛、最無可奈何的事情,可此刻,他卻無比的希望,她真的只是爲了躲自己,才隱瞞了行蹤,其實她早就已經安然無恙了。
只要她活着就好,只要她還活在這世上,他就相信自己能找到她。
這幾天,只要想到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就恨不得立刻潛入皇宮,取了皇帝的狗命!就算不提救命恩人這一茬,安南王府有什麼對不起皇室的地方,要這樣趕盡殺絕?真要追根究底,是皇室以次子凌越於嫡長子之上。奪去了本該屬於安南王府的皇位。強盜當久了,就以爲自己纔是正統,那被搶奪之人反而該死。
每次當他衝動地想要潛入京城行刺新帝,就會想起丫頭以前寫給他的信。那時候她就提醒他,早點回南府,不要追隨太子,不要隨他回京。她病成那樣,還堅持立刻離開,就怕他留下來不安全,現在他若不顧危險殺回去,丫頭首先就不會贊成。
趙佑熙在心裡發誓。狗皇帝,我今生和你勢不兩立!你加諸在丫頭身上的痛苦,我會讓你千百倍地償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潛入皇宮殺你的,因爲那太便宜你了。我會慢慢把你在意的都奪走,包括你的江山,你的皇位,你的一切,等你一無所有的那天,我會親手把你打成殘廢,再賜給你一根打狗棒,一個破瓷碗,一快奉旨乞討的金牌,讓你再好好地活上幾十年,受盡這世間的一切苦楚。
戚長生見世子沉凝不語,以爲他被自己說動了,準備再接再厲,勸世子離開這個已經變得很危險的地方。他願意留下來,領着人繼續搜尋,他就不信,一個很多人親眼看見她跳河的人,不會留下任何線索。肯定是有人故意隱瞞纔會如此,而這個隱瞞的人,很可能就是姑娘自己。
遠遠的,一個侍衛朝他們跑過來,手裡拿着一個包裹,臉上的表情既惶恐又興奮。戚長生知道,肯定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
包裹打開,一件紫色大氅露了出來,世子疲憊感傷的眼裡頓時放射出奪目的光彩,一把抓住來人問:“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一個山坳裡,離這裡有三四里地。”
“山坳裡?”
“就是河邊的山坳,據屬下估計,是船上的人故意丟在那裡的。爲了不讓人發現,從河岸爬上山,再丟下山坳,如果只是隨手丟棄。不需要如此費事。”
“快帶我去。”
世子運起輕功,其他人也只好勉力跟隨。戚長生看着世子輕盈迅疾的背影,心裡憂慮不已,運功是件極消耗體力的事,世子現在憑着一股氣還能支撐,萬一最後的結果仍是失望,還不知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