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晚飯,阿文跟着方德來到了阮雲貴的書房。
阮雲貴對阿文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在他眼裡,後者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丫鬟而已,所以當他知道阿文竟然代替阮子君入宮之後,震驚詫異之餘,更多的是震怒。
他覺得,這個阿文是個心機深沉的丫頭,算計了蔣氏,也算計了梅氏,整個阮府都在她的算計當中。
只是當蔣氏吼出那句‘沒有阿文,你能升遷做少詹事?桂公公親口說了,皇上是因爲阿文有功,這纔將賞賜降到了阮府的頭上’的話,他憤怒之後,只能憤憤的熄了火氣,只是心頭的這口惡氣,實在是憋得難受。
所以當梅氏說阿文回來了,想要見他的時候,他立馬就生出了要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的心思。
阿文一進門就看出了阮雲貴的心思,心頭不禁冷笑一聲,依舊恭敬的行了一禮,“奴婢見過老爺。”
阮雲貴冷眼看着她,語氣嘲諷的道:“你現在可是阮府的七小姐,不再是卑賤的奴婢,以後‘奴婢’這兩字,還是不提的好。”
阿文輕笑了一聲,泰然道:“在宮裡,奴婢就是奴婢,出了宮,自然還是奴婢。”
“哼!諒你也沒膽子自稱是我阮府的七小姐。”阮雲貴瞥了她一眼,“你這次出宮又是怎麼回事?”
阿文道:“我請了假回來一趟,順便與老爺說說關係到阮府將來生死存亡的事。”
阮雲貴眉頭一皺,揚聲怒道:“什麼生死存亡?休得胡言亂語,我阮家幾代功勳之家,你的意思。是會在我的手裡沒落不成?”
若你再不警惕起來,恐怕還真的要落沒在你手裡了。
阿文心頭嘀咕一聲,淡然道:“老爺,您是朝中大臣,想必朝堂上的事態發展您是清楚的很,太子現在雖然很受皇上的寵愛,可您難道就沒有察覺出其他幾位皇子的野心?當朝天子已經年過五旬。身體也越來越不比從前。這禪位之事只是早晚而已。”
阮雲貴愕然的看着阿文,像是不認識她似的,一個奴婢。怎麼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跟他討論國家大事?何況還是這種敏感的話題。
他看了方德一眼,後者壓下心頭的震撼,走了出去,在門口守着以免任何人偷聽或者闖入。
“你到底什麼意思?”阮雲貴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心更是狂跳不止,“你可知道。就憑你剛纔那番大逆不道的話,我就能立馬要了你的命。”
阿文不在意的笑了笑:“老爺您要不要奴婢的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心裡已經認同了奴婢的話,不瞞您說。奴婢是剛剛從遼河戰場上回來的。”
阮雲貴又是一臉的震駭:“你?怎麼可能?”
阿文也懶得跟他解釋太多,聲音冷冷的道:“聖上有諸多兒子,可最出色的幾位。就是太子、二殿下、四殿下,這三人。勢必會成爲三足鼎立之勢。”
阮雲貴冷哼一聲,很是不屑:“無知小兒,以爲在宮中呆了些日子,就敢對朝堂上的事妄加斷論,你可知道二殿下與太子是同一條線上的?又哪兒來的三足鼎立?”
劉巖隱藏的很好,私下裡從不結交朝中大臣,早幾年他還特意向劉昭請示,說要封王出宮,一旦封王,就再無競爭皇位的資格,只是那時候他還太小,再加上劉昭也不太願意這麼早就給兒子封王,遂拒絕了他的請求。
阿文並不在意阮雲貴的嘲諷,篤定的道:“這次遼河之戰,我們的糧草被燒,若非那夏兵主帥實在外強中乾,恐怕這次戰役結果就另當別論了,若奴婢說,燒燬糧草的是我們內部的人,您怎麼想?”
阮雲貴呆滯的坐在凳子上,阿文知道他心中已經明白了,這場戰爭,是儲位之爭的開始,她知道,在糧草上動手腳的一定是劉巖或者劉闊,可到底是誰,還要等進了宮之後才能斷定。
歷來皇子之間爭奪皇位,大臣們都會分析形勢,然後暗中投靠某位皇子,阮雲貴一直都是保持中立之態,可這樣,反而讓劉玄劉巖和劉闊都盯上了,到時候無論他選擇哪一邊,都會被另外兩方記恨,所以還是趁早做出決定的好。
阿文之所以來這一趟,就是爲了提醒阮雲貴,要看清時事,若是選錯了人站錯了方向,到時候阮家傳承了幾代的榮譽富貴可就要在這一代斷了。
阮雲貴一人在屋裡埋頭苦思,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站在哪一邊好,按理說應該站在太子這邊,可太子畢竟太善良了,很可能被陰狠狡詐的劉闊算計,或者正如阿文所說的,劉巖也不是個吃素的人。
方德點了燭火過來:“老爺,先休息吧,既然想不出來,索性問問平日與您交好的同僚,也總好過一人冥思苦想。”
阮雲貴覺得有道理,立馬就寫了個帖子遞給方德,“明日一早就將帖子送到太常寺少卿劉大人府上,我先探一探他的口風,他算是皇家的遠親,對這些事瞭解的比我清楚。”
方德應喏。
無憂等着阿文房裡沒人了,才悄聲落在窗櫺外,叩了叩,等到阿文將窗戶打開了,他才翻身進去。
阿文倒了杯茶遞給他,“我要在府上呆幾天,等着大軍回來之後,我再隨他們進宮,你若有什麼是的話,就去吧,不用跟着我。”
她在阮府,無憂出入很不方便,總不能每每都這樣翻牆翻窗吧。
不過想了想,又覺得無憂沒什麼事可做,正準備改口,又聽後者道:“那我這幾日就去見個人。”
“朋友?”阿文有些詫異,她以爲無憂沒有朋友。
“算不算,只是認識而已,去問個事兒。”無憂淡淡道。
阿文哦了一聲,沒有再多問了。
寶剎街是召都平民老百姓最喜歡的地方,因爲這裡多是賣各種小吃和便宜首飾、衣料等東西的,也不貴,也有很多小販在這裡做生意,每日都人滿爲患。
在寶剎街的尾部,有一家豆漿鋪子,只是這時候已經過了中午,鋪子里人不是很多,三兩個坐成一桌聊着家常。
無憂淡淡看着無爭,良久才道:“你當了影子衛的頭領,恭喜。”
無爭表情亦是冷淡,這似乎就是他們這些從小被訓練出來的殺手的特性,沒有喜怒哀樂,他以前很佩服無憂,因爲那纔是真正的冷血無情。
可是後來知道無憂退出了影子衛,他失望之極,對後者也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怨恨之心,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喜歡的偶像,突然被發現吸毒犯罪等一系列的劣跡,心中悲痛難耐。
“我以爲你已經死了。”無爭冰冷的道。畢竟背叛影子衛的人,他還沒見過活着的。
無憂不接話,而是反問道:“我將你找出來,只是有一個問題想問你,關於我的身世,你到底知道多少?”
無爭冷笑一聲,“我知道你遲早會問我,可我也說了,若是讓主上知道我透露了你的身份,我必死無疑。”
無憂眼裡閃過一抹惱怒,“我只問一次。”
無爭沉默了一瞬,最後道:“讓我說也可以,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落腳?”
無憂起身就走,沒有停留。
無爭恨不得衝上去打他兩拳,用僅能二人聽到的聲音說道:“你是主上從大火中救出來的,當時你的家人都已經死了,是主上將你培養成人,你應該感謝主上,而不是做背叛他的事。”
無憂腳步停了停,直到他說完了才繼續走,只是這一次,比來的時候,又不是是輕鬆了幾分,還是更沉重了幾分。
他早就知道這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什麼所謂的親人,只是爲何現在心裡會覺得空落落的難受呢?他是個不懂感情的人,甚至是沒有感情的人,這樣的情緒,不應該有。
可是,自從遇見了她之後,他似乎就變得多慮起來,他會思考了,腦袋裡想的都是些讓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問題,這也是爲什麼今日他來找無爭,他就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什麼樣兒的。
阿文在阮府呆了剛好十天,就聽聞劉玄莊肅等人帶着軍隊進城了,她立馬就辭別了蔣氏和梅氏,至於阮韜,後者只對她說了一句話:我等你。
等你回來,等你二十五歲出宮!
阿文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她今年才滿十五,這樣的承諾,讓她如何安心。
“你不用等我,我們是註定有緣無分的,何必執念。”她只能這樣勸慰阮韜,可後者卻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口咬定要等她。
阿文只能無奈的嘆息着離開,或許時間長了,都長大了,年少時候的承諾自然也就淡忘了。
懷裡的那隻懷錶,她終究沒有還給阮韜,她知道,若是拿出來了,定又要傷了後者的自尊心。
阿文等在與劉玄匯合的地方,然後趁人不備,與無憂二人混進了軍隊,一行人再一次浩浩蕩蕩的回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