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爲什麼那個人死了不流血?”
一個兵士指着山坡上被滾木碾過去的交趾人,擡頭問魯芳。
魯芳看這個兵士十六七歲,臉上還透着稚氣,對這問題有些撓頭,含混答道:“交趾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血——”
話音未落,問話的兵士突然尖叫一聲:“哎呀,血濺起來了!”
山坡上,托住滾木的兵士最終被宋軍騷擾得堅持不住,大多數人突然放手,轉身向山下跑去。
第一個倒黴的就是那位副將,他本一上來就被滾木撞得受了內傷,堅持的決心又是最堅決,別人開始跑了他還咬牙堅持。結果滾木把他壓倒在地,活生生從身上碾了過去。
滾木剛開始移動的時候並不快,威力也不大,只是從副將身上壓過,使他再也不能爬起來,並沒有一下就結果性命。也正是包括副將在內,幾個第一批被壓倒的交趾兵士擋了一下滾木,給了其他人逃跑的機會。
滾木最可怕的是會越來越快,如果在山腳被滾木撞上,有可能會成爲碎末。這滾木可是徐平改造過的,速度快的時候不會把人撞出去,而是會捲到滾木上,一直碾下去。徐平前世的專業背景,專門研究過圓柱滾動體的纏繞條件和防纏繞條件,這個時候剛好用上。
每到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徐平總是覺得憋得慌,一肚子的理論無法跟人討論,比如滾木的速度和加速度,動量和轉動慣量,怎麼做纔會威力最大。結果都是他自己算得大致有譜,讓人再實際試一試。衆人一看,果然如此,紛紛稱讚提舉官人妙算如神,弄得徐平覺得自己像神棍一樣。
交趾兵士跑到離山頂一百多步的時候,後面的兵士又被滾木追上,這次的威力就大得多了,被撞的兵士直接纏到滾木上,被碾得血肉橫飛。
一旦人被纏到滾木上,對滾木的減速效果就差得多了,後面滾木像擀麪杖一樣,把交趾兵士在山坡上擀成了一張血肉大餅。
阮大力在山下看得心頭直跳,久經沙場的人,血肉橫飛的場景也見得多了,但何曾見過這種,這小小山坡簡直就是屠宰場。
魯芳在山頂也看得皺眉頭,滾木以前守城的時候也用過,但那是在城牆上直上直下地放,不過把雲梯上的人打落,或者把雲梯砸壞,何曾見過現在這樣如同擀麪杖一樣碾人的。
只是幾個呼吸之間,幾組滾木已到了接近山腳的地方,蕩了幾蕩,停了下來。攻上來的三百交趾兵士已經死傷殆盡,山坡上到處都是碎骨血肉,山坡被染得血紅,陽光下看着觸目驚心。
見剛纔問自己話的小兵士好奇地伸着腦袋向山下面看,魯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小小年紀,看這些做什麼?到後面呆着去!”
把小兵喝走,魯芳扯着嗓子喊道:“把滾木拉上來,着幾個人到那邊提幾桶水,上來的時候衝一衝!上面血肉模糊,不衝得乾淨了,血腥味沖鼻,我們在山上也呆不住!”
此時陽光照耀,又有微風吹來,不大的功夫,山坡上的血肉氣味就招來了大羣的蒼蠅,圍着嗡嗡作響。頭頂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幾隻禿鷲,不住地盤旋,守着下面的美味不去。
沒有號角,沒有震天的鼓聲,沒有將士的吶喊聲,甚至剛纔山頭的宋軍還嘻嘻哈哈,全不是打仗的樣子。魯芳覺得一切都這麼地不真實,如果有人跟他講這樣的故事,他一定要會罵人。
但這一切就真地發生了,嬉笑之間,輕鬆結果了三百交趾兵士的性命,簡直就像小孩玩鬧一樣。如果不是山坡上刺目的鮮血,魯芳會認爲剛纔是自己胡思亂想的一個夢。
隨着鐵鏈的吱吱聲響,滾木被拉了起來,宋軍兵士打來了水,洗着上面沾染的鮮血和骨肉,與山上歡樂的氣氛如此地不協調。
阮大力的身邊,一個將領小聲道:“將軍,剛纔滾木到了山頂,爲何不帶人衝上去?其勢已盡,正是難得的機會!”
“你真地以爲,我們人衝得會比宋軍拉滾木更快?”阮大力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而且你看到山頂宋軍的樣子沒有?他們哪裡是在打仗,分明是在戲耍我們交趾人!我敢斷定,這山坡上不只有滾木,即使把滾木破掉了,宋軍必然還有其他手段!我手下只有兩三千人,還能這樣折騰幾次?紮營吧,在谷口安心等大軍到來。我不信就憑這兩塊山坡,能夠擋住我們兩萬大軍!”
身邊將領領命,帶着兵士在谷口紮營。山坡上的紅色如此刺眼,所有的交趾兵士都像霜打了的茄子,無精打采的。
阮大力看看山坡,在他眼裡,那裡現在就是一個血肉屠場,不管多少人過去都會被碾得粉碎。山坡之間,那寬闊的谷口空蕩蕩的,甚至隱約能夠看見谷底的南諒州州城。但在阮大力的眼裡,谷口卻像野獸的血口,正猙獰地等待着獵物自己進入口裡。
這兩面山坡宋軍已經下了這麼大的力氣,惟獨把谷口留出來,什麼防備都沒有,明擺着就是讓交趾人進谷。
山谷裡有什麼?
不管是什麼,肯定比兩側的山坡更加可怕。
阮大力撥轉馬頭,不再看這一切。他只是個先鋒,路已經查探清楚,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剩下的就是在這裡安靜地等着大軍的到來。
交趾在山下紮營,山坡上宋軍在洗地。
他們打了水來,從山坡上直倒下來,清洗着山坡上的一片狼籍。魯芳本來只是想把滾木洗乾淨,洗過之後才發現山坡上的血腥味還是刺鼻無比,左右山上兵士沒什麼事做,乾脆就把山坡也清洗一遍。
魯芳從軍十幾年,還是第一次打這種奇怪的仗,人命像不值錢一樣,幾百人連個水花都泛不起來。就連山下的交趾人都沒了心氣,損失了幾百人扭頭就遠遠的紮營,連上來收屍的勇氣都沒有。
天上的太陽白花花的,魯芳覺得這個天地真地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