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幕被緩緩拉走,發現整個卓羅城已經被高大的柴草城牆四面包圍,野利遇乞和人多保慶兩人目瞪呆。外面堆的柴草比城牆還要高大得多,周圍的宋軍被牢牢擋在視線之外。
突然,一支火箭落在柴草上,騰地燒起一股火苗。還好柴都是溼柴,火迅速滅了。
野利遇乞看見,嚇得心頭一跳,大聲喝道:“想要作死嗎?快不要射箭了!”
人多保慶這才反應過來,吩咐嚴禁城頭的党項兵再向外射箭,連點火箭的炭都熄了。
太陽升到頭頂上,山谷裡一絲風都沒有,到處都是死一般寂靜。宋軍不知道退到了哪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好似卓羅城已經成了死地。
等了好一會,見宋軍既沒有點火,也沒有派人來喊話,人多保慶小聲對野利遇乞道:“大王,宋在城外堆了這麼多柴草起來,像是要燒城的樣子。可他們不點火,又是什麼意思?”
想起昨夜徐平對他說的非死即俘的那句話,野利遇乞沉聲道:“或許還是要我們棄杖而降吧?卓羅城雖然不大,要想完全燒壞哪裡那麼容易?這柴草多半還是恐嚇我們——”
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城外柴草大牆的中間突然冒起了一股黑煙。隨着這一小股黑煙冒起,整座柴草城牆就像得到了信號一般,不斷有黑煙冒出來。用不了多少時候,卓羅城四周就已經濃煙滾滾,濃煙中還偷偷竄出火苗來。
人多保慶呆呆地看着城外着火的柴草城牆,兩眼已經被薰出淚來,喃喃道:“宋軍是怎麼點火的?沒見到他們派人來,也沒見到火把等引火物——”
城外堆的都是鮮柴,並不容易着,初期起來的都是滾滾濃煙,不大一會,城頭上就已經站不住人。見人多保慶已經一副癡傻樣子,野利遇乞吩咐人把他架下城牆,再想對策。
不遠處的山頭,石全彬伸着脖子,看不遠處的卓羅城很快就消失在了黑煙裡,對身邊的徐平道:“經略,這煙如此濃烈,活人哪裡受得住?我看不等火起,裡面的番賊就薰死了!”
“哪裡那麼容易?煙聚在城上空,很難沉到城裡去。要讓城裡的人喘不上氣來,只怕還要燒上些時候。我看這火只怕要燒上一天一夜,便讓桑懌和高大全兩軍,分散向四周兩百里內,驅趕蕃部族帳牛羊,與我們一起回到秦州去。此行我們只帶了五日糧,等到火熄了也該回程,掠些牛羊來也可以讓軍裡有些肉吃。”
石全彬吃了幾天乾糧也有些受不了,聽了連連點頭:“如此甚好,經略拿主意。”
按宋軍軍法,即使深入敵境,也不許擄掠平民,除非主帥允許。當然軍法是軍法,實際上決定權在帶隊統兵官,還鮮有軍隊真正按軍法行事的。與黨項爭奪邊境地區的人口和物資是必備科目,擄掠蕃部人口和牛羊幾乎是出兵必做的事情。徐平不想守卓羅和南,則把周邊的人口和牲畜帶往秦州就是必然。在地廣人稀的西北,土地的作用反而不大。
徐平讓王凱去安排桑懌和高大全兩軍分別出擊,就算是今年的春狩提前開始了。
看着前面煙越來越濃,終於有火苗開始竄出來,石全彬道:“經略,你到底是怎麼把火點起來的?見你不派人上前點火,我還以爲只是嚇一嚇城裡的番賊呢!”
“說穿了一文不值。先把作爲火種的紅炭包在棉絮裡,火種周圍放少許火藥而後再澆上油。炭火把棉絮燒透要些時間,所以剛開始不見火,但等到燒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賊人放火的江湖手段,厲害的能夠根據天氣精確算出火燒起來的時間。賊人跟主人在屋子裡把酒言歡,外面大火突然起來,明明知道火是他放的卻無可奈何。
此時正是春天,微風拂面,在山谷裡的卓羅城幾乎見不到風。到了午後,火越燒越大了,濃煙在卓羅城上空久久不散。
見在谷裡的兵士已經準備了許多備用柴草,徐平吩咐停住,開始打理周圍的戰場。此時大局已定,不管卓羅城裡的番兵會不會燒死,此戰也已經基本結束。
到了晚上,徐平便與王凱安排各軍陸續撤離。劉兼濟部先行,回到定西城之後照料會川城,雖然到這個季節党項很難再發起大戰,還是不能夠掉以輕心。張亢部則緊隨着劉兼濟部之後,押着此戰的俘虜和物資,同樣明日出發。徐平身邊只留下曹克明部,等到桑懌和高大全所部掃蕩了周圍的蕃部族帳和牲畜,再一起返回。
卓羅城內城主府的地窖裡,人多保慶臉上罩着一塊溼布,兩眼通紅,緊緊盯着地窖的入口。見到親兵閃身進來,急不可耐地問道:“如何?出城沒有?”
親兵搖了搖頭:“南北兩門都被宋軍封死,而且城外火勢正旺,濃煙滾滾,哪裡能夠出得了城去?我強行派了兩人縋下城去,都是一到地上就被活活烤死了——”
人多保慶猛地站了起來,面目猙獰地吼道:“我人多族跟外面的文明老子何仇何怨,要這樣活活燒死我們!兩軍交戰,我們降了就是了!降了還不行?!”
一邊的野利遇乞陰沉着臉,一句話都不說。現在他腸子都悔青了,昨夜自己只要點一下頭,城中兵馬棄杖,哪裡會到這個田地?做俘虜又有什麼?現在想做也做不了了!
在地窖裡猛轉了幾圈,人多保慶突然轉過身來,死死盯着野利遇乞:“野利大王,你實話對我說,昨天到宋軍那裡是怎麼說的?若是他們鐵了心不要活人,又如何會放你回來!”
“我跟你說過無數次了,宋軍要的就是我們的人頭,可誰會甘心引頸就戮!我本來想着,回來整頓兵馬,宋軍攻城打上幾仗,他們死上些人,口氣就會軟下來,哪裡想到——”
人多保慶一百個不信,可他又有什麼辦法?現在地窖周圍,野利遇乞的親兵生剛捉生並不比自己的人少。至於城內的監司軍,現在有跟沒有都是一樣了。
重新坐下,人多保慶喘了一會粗氣,才問親兵:“現在城裡情形如何?”
親兵道:“城外火勢太大,現在又天氣乾燥,城裡面已經有些地方燒起來了。看來到不了半夜,城中所有着火的物事都會燒起來。現在最可慮的,是城中已經沒有一滴水了。”
人多保慶發了一會呆,才道:“卓羅城是用土築成,城中房屋用竹木的也少,燒不起來!”
親兵搖了搖頭,不再接話。現在的卓羅城就像是座大磚窯,燒確實是燒不起來,可裡面喘氣的也別想活下去。火初起時的濃煙已經嗆死了不少士卒,現在城裡的水沒了,就連水井都被烤乾,外面的火勢卻越來越大,剩下的士卒還能支撐多久?
再沒有人說話,地窖裡一片寂靜。
周圍只有人多保慶和野利遇乞的親兵,加起來一兩百人,圍着幾個大水缸堅持。大火中城裡的其他番兵早已虛脫,想要鬧事都鬧不起來,只能慢慢等待死亡到來。
火初起的時候,大家並不驚慌,不相信宋軍能把整座城烤了。等到忍受不了,想要出城投降的時候,已經連城都出不去了。到了現在,就能只能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