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鋪子,看見面前高大的兩層樓閣,王彬讚一聲道:“好氣魄!這些日子一直忙碌,也沒得空閒過來,只聽同僚說這鋪子造得氣勢宏大,卻沒想到如此大氣!”
一邊的徐平聽了,心中暗道一聲慚愧。這幾處鋪子,佈局上真是土得可以,都是他按照前世自己印象中的鎮上供銷社來安排的。迎面是大樓,裡面賣些日常用品,當然一些稍微上點檔次的貨品也在樓裡。一邊是農資市場,前世主要賣種子化肥,現在改成了各種各樣的改良農具。另一邊則是土特雜產,供銷社系統擔負的互通有無的功能,現在賣的是三司從各地上收上來的特產。本來鎮上的供銷社還有後面一片空地,作爲農村的集市,由農民自己擺攤賣自己的貨物,而開封城裡現在的鋪子只能把後面作爲倉庫。
這些鋪子,徐平本來就是想慢慢從京城擴展出去,像前世的供銷社一樣遍佈全國,用三司的實力形成全國性的商品流通市場,同時帶動全國統一市場的形成。單單靠民間的力量,再大的商幫也不能覆蓋全國,各地的市場還是分離的。有這樣一個供銷系統在,除了官方的商業觸角延伸到全國,也可以起到運輸批發的作用,免了商賈長途販運的風險。他們只要在本地的供銷社批發,就可以有全國各地的貨物採買,並向周圍市場銷售。
這樣一個系統,在商業還不發達的時候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就像江河的主流,就像大樹的主幹,支撐起整個帝國的商業運行。同時也推動商業的繁榮,是商業經濟初始階段的發動機,啓動整個帝國的商業,並蓬勃發展。
不過徐平是個土包子,那也是一千年後的土包子,在這個時候,他按照自己想法建的這處商鋪,在京城人們的眼裡還是高端大氣上檔次。
農資土特產顯然吸引不了這幾位官員的注意,兩邊連看也不看,直接進了樓閣。
迎面的中央擺的是各種鏡子,王拱辰看見就嘆了口氣。這東西他買不起,懷裡揣着的錢自然要買點實用的,不能花在這上面。
鏡子生產出來之後,三司作爲主管衙門,利用職權先挑了一些回去。在編修所進大廳的廊道里就設了一面大的,官吏每天進衙門前先到那裡正衣冠。這是相當奢侈的事情,剛擺上的時候不但是三司的人員,就連附近幾個衙門也都是哄動一時,一天到晚都有官員找各種藉口到編修所裡照鏡子。沒過幾天,最有權勢的政事堂和樞密院以及學士院進門的地方也各擺了一面,他們還專門設了一個公吏天天守在那裡看護,每時每刻都擦得鋥亮。
通過各衙門,鏡子的廣告早已經打出去了,今天很多手裡寬鬆的官員都是衝着鏡子來的。甚至有些有錢大戶,還準備着買上一批運到家鄉發賣,準備賺上一筆。
不過現在進來的幾個人,編修所的官員買不起,買得起的徐平和李璋家裡早已經有了,都是先前徐平在自己家裡製造的時候先用上的。
繞過鏡子,旁邊賣的是各種香皂、毛巾和臉盆。
皁是自古以來都有的,不過非常非常粗糙,實際上到了明朝之後香皂才比較普及。現在遠遠沒有徐平用鹼制來的這麼精緻,又加上了各種香味。最高級的甚至加了玫瑰水之類的高檔貨,聞起來香氣撲鼻,造型又精緻可愛。
至於毛巾說起來又多虧孫七郎從邕州帶回來的那個婆娘,她是蠻人,自小就會紡吉貝布,也就是棉布。到了徐平莊裡,有現成的棉花,便又拾起從前的手藝,沒事紡些棉布補貼家用。現在產量有限,徐平便乾脆收來製成毛巾發賣。
徐平自然知道棉紡職業對工業的促進作用,但多年都是在嶺南爲官,也沒有那個精力用在紡織工具和工藝上,回京之後也沒有什麼空閒。再一個現在時機也不成熟,這個年代中原的人口還少,麻紡織業又發達,棉布的需求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大。京城裡早就有賣棉布的,都是從崖州之類的地方運來,價格極高,不亞於高檔絲綢。要想發展棉織業,就必須把價格降下來,與麻布競爭,這需要的精力就多了。
最吸引眼球的實際上是臉盆,清一色的搪瓷盆。這個年代已經開始有琺琅工藝,不過非常地不成熟,還處於發展的初級階段。徐平在邕州的時候已經改了鋼鐵工藝,鑄造質量不知道提升了多少,足以保證搪瓷燒製的成功。精美的瓷器效果,金屬的輕便結實,價錢又比現在常用的銅盆便宜了不知多少,競爭力極強。
到了臺子前,幾個官員紛紛讓櫃檯後面的小廝拿臉盆給自己看。就是李璋,也擠到前面去,左看又看,挑選着自己中意的花色。
這禮物一是挑了回去孝敬老人,自己留一個討好妻子,價錢也合適,今天進鋪子的幾乎每個人都買。鋪子裡有專門的人員送貨,走的時候叫上直接一起帶回家去,也不用擔心自己拿不過來。
徐平站在一邊看着,臉上帶着笑意。這場面讓他想起前世邊遠農村的人家進城,看得眼花繚亂,要這要那,恨不得把整個店鋪都搬回家去。
不大一會,每人選定了自己想要的花色,到一邊的主管那裡交了錢,捏着手裡的字據,都是心滿意足。
京城裡面讀書識字的人多,但能夠算賬的人還是缺。還是徐平想的辦法,照着前世商場裡的樣子,每個櫃檯都有一個或幾個算賬的主管,算是勉強做得來。這也就是三司,手中握有大量的人力資源,平常人家想開這樣一處鋪子,可是不容易。
幾個人回來,徐平笑着問道:“怎麼樣?花了多錢?”
曹穎叔嘆了口氣:“可恨銅錢帶着不方便,幾貫錢花出去,袋裡就空了。”
“不必擔心,這鋪子裡早就有了對策,可以讓人送貨上門的時候一起收錢,只要家裡有錢就行。銅錢可是不輕,身上能夠帶多少?”
看看周圍擁擠的人羣,徐平也是沒辦法。一貫銅錢六斤多,一個人能帶多少?大量買貨,要麼只能夠帶金銀,要麼只有上門收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行不通的。
旁邊雖然有三司屬下的金銀鋪,也是非常不方便。看來,商業要發展,不發行紙幣是不行的。不過發行紙幣牽扯的問題極多,還得慢慢從長計議。
拿了字據,身上的銅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幾個人反而輕鬆起來。身上沒了錢,突然間花錢的慾望就小了很多,也是一種解脫。
方偕左右看看,問徐平:“早就聽說這鋪裡也有魚鉤魚線賣,不知在哪裡?”
徐平指了指大廳遠處左邊的櫃檯道:“在那裡,走,我們一起過去看看,旬休金明池去踏青!那裡的魚養了一年,正是肥美的時候!”
自三月初三開始,金明池向民間開放,全城百姓都可以進去遊玩,在池子南面有專門的釣魚區。不過這釣魚區不是免費的,都是要先交錢,領了牌子纔去釣魚。到了最後,釣的魚拿到旁邊,有人在那裡現場加工,做膾做湯,或者燒烤,邊吃邊欣賞春光。
這規矩實際上與徐平前世的城市休閒釣魚相仿,不過是在皇家園林裡,自然是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生意相當紅火。
編修所自年後一直忙碌,現在有些空閒,自然不能辜負了大好春光。等到旬休,大家早就約好了去金明池遊玩。那也是今年科舉殿試發榜的日子,格外熱鬧。
這鋪子裡魚鉤魚線魚餌,甚至連釣魚時坐的小交椅都是成套擺着賣的,自然是徐平借鑑了前世的先進經驗。這樣相關的東西擺在一起賣,能夠促進銷售。
到了臺子前,只見那裡已經聚集了一羣官員。不消說,都是打了要遊金明池的主意。
幾人上前,與先來的官員認識的人見過了禮。
徐平見王素也帶了個僕人站在這裡,有些驚奇,對他道:“好久不見,怎麼這些日子都不見你?仲儀最近都忙些什麼?”
王素道:“沒什麼事情,只是閒在家裡罷了。最近春光明媚,纔出來走走。對了,三司的這間鋪子真是不了得,裡面的東西應有盡有,大宋先前還沒見過這樣的地方呢!”
徐平隨口客氣幾句,心裡卻有些得意。這個年月能夠辦間百貨商店,讓京城百姓體驗一站式購物的樂趣,確實是非常了不得。財力、物力、人脈、貨物來源等等,除了三司有這個本事,別說是其他商人,別的衙門都辦不來。
小廝拿了幾種魚鉤過來,王素漫不經心地看着,隨手拿起一個問道:“你這裡的魚鉤比別處有什麼特別?要知道,京城裡可不缺釣魚的行家。”
京城裡最多的是什麼?不是官吏,而是各種閒漢,其中很多都有一技之長。就以釣魚來說,京城裡面頗有幾個有名的,號稱什麼魚都能釣上來。真正的富貴人家,出去遊玩的時候都有這種閒漢幫襯,什麼事情都由有專長的人去做。
王素生長在富貴中,身邊的幫閒自然不少。今天來買,也只是一時興起。
小廝只見王素的氣度,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滿臉堆笑:“說起官人知曉,我們這裡的魚鉤可是與其他家不同。就說這用的鋼材,千錘百煉,水火共濟,再大的魚也不怕它們能夠拉開逃脫。而且官人您看,這是捉魚的利器,上面帶的有倒鉤,上鉤就脫不掉。這可是獨此一家的手藝,其他地方絕對沒有。這鉤分大中小三樣,能釣大小各種魚。”
徐平在一邊微笑,這小廝嘴裡簡直能開出花來。三司用的鋼材自然是好,但魚鉤對鋼材卻不怎麼挑,平常也不是靠淬火工藝,而是靠加工硬化。不過三司的自然高級許多,還是真用好鋼材,進行過熱處理的,不過也不是小廝的那個樣子。
王素哪裡知道小廝說的是個什麼意思?只是聽着覺得順耳,便把手中魚鉤放下,隨口道:“各種各樣的,都給我拿幾個,一起包起來吧。”
徐平暗暗點頭,這纔是豪客。不過心中有點奇怪,王素這種身家的人京城裡面可是不少,怎麼今天卻不見幾個呢?難道是要等到明天人少了纔來?也不應該,他們可都是出風頭慣了的人,怎麼能夠甘心落到別人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