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看呂夷簡與王曾和韓億的表情幾乎一樣,只能心裡暗歎他的演技太好,如果他不知情,大方向上怎麼跟那些小吏如此配合?轉念一想,或許也不盡然,更有可能的是呂夷簡知道小吏們串通舞弊,卻沒想到能到這個程度。畢竟現在看起來僅僅三司公吏串通起來後的勢力,就連宰相看了也害怕。
趙禎對三人道:“供狀就在這裡,你們也看到了,這個崔有德已經犯了死罪,徐平答應保他妻女平安他才招認。而且,聽說原來同伴派去照顧他妻女的人,乘他入罪的時候卻調戲他妻子,這個崔有德心中不憤,才寫下這供狀。”
呂夷簡吸了口氣,拱手稟奏:“既是如此,那就立即安排人手拿人。是不是知會程琳來殿裡商議?三司人手不多,辦這案子有些勉強。”
“不必了!人犯本就在開封府,結果連崔有德逼死晉州進士的案情都沒有查清,這件案子他們從旁協助就是。還是讓御史臺和皇城司與三司同辦,由皇城司出人手,儘快把人犯捉拿歸案。人犯太多,御史臺和三司地方狹小,就在皇城司裡審問!”
見趙禎的語氣不善,呂夷簡不好再說,只好遵旨。
王曾道:“陛下,事情關聯重大,不好一下就滿城騷然。依臣之見,還是先從開封府把人犯提出來,幾位大臣再次問過,先抓首腦的好。”
趙禎想想也是,僅憑一個小吏的口供,一下子抓這麼多人,如果口供與事實不符朝廷可就尷尬了。點頭道:“便如此。夜已經深了,你們去辦,有事及時稟奏。”
衆人謝恩,一起通出了延和殿。
王曾對呂夷簡道:“我們還是回政事堂商議,再作定奪。”
到了這時候,哪怕僅僅是爲了擺脫嫌疑,呂夷簡也不會再幫小吏說一句話,真對徐平把事情鬧大不滿,也只能日後再找藉口報復。
兩位宰相議定,在場的人全部一起出了大內,到皇城前半部的政堂商議。
到了政事堂,當值的蔡齊見一下來了這麼多人,雖然知道徐平半夜入宮稟奏的必然是大事,也沒想到有這麼大場面,急忙上前行禮。
衆人分別坐下,呂夷簡與王曾商量:“惟今之計,是先把那個小吏崔有德提來,我們再次問過。是不是中書行札子,讓皇城司的人去提?”
王曾道:“正當如此。不過那些小吏消息靈通,提人的時候要小心行事,不能夠打草驚蛇。我們先想好用什麼藉口,不要在開封府衙門鬧得沸沸揚揚。”
徐平見幾個人都在那裡思索,插嘴道:“依下官之見,不如由御史臺出面,只說是白天落第進士鬧事,聖上親自過問,讓御史臺重審。”
按說御史臺不怎麼插手與官員無關的案件,但落第進士怎麼也有點身份,又是皇上親自交待,也說得過去了。
幾位宰執大臣商量一下,覺得可行,便寫了一張札子,用了中書的印,交給韓億。
王曾道:“御史差可靠的心腹人去,萬不可出任何紕漏。”
韓億答應。
王曾又對李用和道:“李刺使派幾個信得過的兵士,隨着御史臺的人去提人。皇城司的人面生,不要讓開封府的公吏起了疑心。”
李用和應諾,與韓億一起去安排人手。
呂夷簡見兩人出去,對王曾搖頭:“如此小心,太過小題大做了吧。左右不過是一羣小吏舞弊,又不是什麼軍國大事,開封城裡還怕走漏什麼消息?只要今夜問清楚,明天一早皇城司的人守着城門,滿城搜索就是,還怕他們飛上天去!”
王曾也不着惱,笑了笑:“從衝撞我們兩人的府第,翻轉到今天的案情,這些小吏們的手段還不算不上神通廣大?小心一些總是好的,一個疏忽,功虧一簣我們怎麼交待?”
蔡齊此時才從徐平口裡問明白了案情,也對呂夷簡說:“三司的公吏勾結,難保就不牽扯到其他衙門的公吏。這些小吏互相之間都有交情,誰知道哪個會通風報信。”
呂夷簡臉色有些陰沉,今天晚上他的人都不在,只好不再說話。
夜已經深了,月初又沒有月亮,滿天的繁星灑下朦朧的光,佈滿窗子。
當值的雜吏過來把煤油燈旋亮,又悄悄退了下去。
徐平一直看着那個雜吏退出門去,遲遲轉不過頭來。現在他的心裡有些過度敏感,看見每一個小吏都覺得是劉太師那夥人的同黨。
不多時韓億和李用和回來,向兩位宰相道:“相公,已經安排了人手去,我們在這裡坐等,應該用不了多少時候就能把人提來。”
呂夷簡和王曾兩人點了點頭。
政事堂裡的氣氛有些凝重,沒有人再說話,或者閉目養神,或者看着外面的星光發呆,就連當值的屬官偶爾有事進來,也都輕手輕腳。
開封府的衙門離皇城並不遠,順着御街走一兩盞茶的功夫就到。
徐平卻覺得這時間過得特別地慢,心裡癢癢的,沒處抓沒處撓,只是覺得現在有個鐘錶看着就好了,就不會像現在覺得時間已經靜止。
看看身邊,就連李用和都微閉雙目,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徐平只能暗歎,自己的修身養性的功夫還是不到家。別說這些大臣,就連李用和這突然富貴的都比不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徐平都忍不住朝着門外看,只覺得太陽就要升起來了,門外終於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韓億出了口氣:“人終於提來了!”
看周圍人的表情,徐平才知道其實別人跟他一樣難熬,只是強作鎮定罷了。其實在其他人的眼裡,徐平何嘗又不是波瀾不驚?還暗贊這年輕人老成呢!
侍御史蔣堂帶着兩個兵士,押了崔有德進來,向屋裡的人行禮:“下官蔣堂,得皇城司兵士相助,幸不辱使命,把人犯帶到了!”
兩個兵士把人犯帶到屋裡,也向李用和叉手行禮:“刺使,屬下交令!”
屋裡的人幾乎一起站起身來,看着地上衣衫襤褸的崔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