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府裡,徐平看着面前的一衆主要軍事官員和種世衡、石延年兩位文官,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做事最怕茫然沒有頭緒。我們到秦州來做什麼,怎麼做,是首先要搞清楚的問題。而要想把事情理出個頭緒來,首先要搞清楚我們面臨什麼樣的困難。自党項昊賊叛宋,這半年多來,秦鳳路一直按兵不動,而其他三路,特別是鄜延路,對周邊不歸附朝廷的蕃部多有殺掠,立功不少。最近幾個月,朝廷和陝西路對我們多有不滿,認爲即使要以夷制夷,對周邊蕃部示以恩信,也應當讓他們側擊党項,配合其他幾路。這樣的事情怎麼能做?我們初來,周圍蕃情不熟,特別渭河以北跟党項接培的地方,生蕃衆多,朝廷詔令難以通達,冒然去驚擾他們,無異於打草驚蛇。現在不一樣了,利用這半年時間,我們基本摸清了周圍蕃部的情況,大致掌握了他們的動向。看看就到秋後,蕃羌秋後馬肥無事,入境寇略是常事。防秋是北方邊地不得不面對的問題,秦鳳路怎麼防,大家各抒己見!”
說完,在案後落座,讓來的衆官員也坐了下來。
秋後不但是蕃胡南下的季節,同樣也是中原向北出擊的季節。現在陝西沿邊四路,以鄜延路最積極,他們面對的橫山地區全是党項羌,形勢比西邊複雜。當然党項羌不一定就會附元昊,忠心爲朝廷效力的也有不少。如府州的折家,自立國以來便是半藩鎮,世守府州,雖然與黨項同族,卻是抗擊党項最堅決的地方力量。
範雍到延州,便就鼓勵屬下各將積極對周邊蕃部掩殺,小戰不斷。範雍對立功的將士也不吝賞賜,因爲軍功升官的將校極多。本來徐平想把狄青從鄜延路調到自己這裡來,就是因爲那裡看起來立軍功容易,升官快速,狄青委婉地拒絕了。
一次勝仗,因爲軍功將校官升三階、四階是常事,多的超遷七、八階的也有。和平時期磨勘五年才遷一階,二三十年的官路一戰就走完了,軍功對武將的誘惑極大。
落座之後,徐平對王凱道:“秦鳳路,特別是秦州的防秋部署,你先大致說一下。”
王凱起身叉手應諾,走到大幅地圖前,道:“秦鳳路防秋,關鍵在秦州。隴州周邊雖然也有蕃落,但都勢力弱小,我們今天不談,事後再講。”
“秦州防秋主要是在三個方向。北邊防党項。如果党項陷鎮戎軍,則要麼沿穀道趨渭州,威脅關中;要麼沿好水川穀道,入瓦亭川穀道犯秦州。鎮戎軍正當敵鋒,一旦出了意外則南邊的籠竿城當渭州道路,西南的靜邊寨當秦州道路。帥府已經移文渭州,讓他們加意防備這兩個地方。另移文德順軍駐泊都監劉兼濟、權靜邊寨主劉滬,讓他們從九月以後每五日向秦州報一次敵情。北方防秋,要害在德順軍,我們依他們的邊情再動。”
山地作戰,河谷具有特別的戰略價值,而且西北比西南更加重要。在山川破碎的西北地區,河谷幾乎是僅有的寬平道路,大軍行軍必須沿着穀道行進。党項雖然並不靠水道運糧,但因爲農業和人口都集中在山谷地區,他們搶掠也主要是沿着河谷進行。
控制川穀是軍事地理學一再強調的山區作戰的核心,重要性還要高過隘口,所以在川穀的關鍵地方建堡寨,是最重要的防禦手段。秦鳳路和涇源路的堡寨,基本是沿着川穀建造,一是控制糧食和人口,二是把守關鍵的道路。秦州北方把守川穀道路的堡寨最重要的有三座,一是德順軍即籠竿城,二是靜邊寨,三是連結秦州和渭州道路的水洛城。
水洛城不在朝廷掌控之下,是生蕃活動的地域,沒有辦法控制。渭州大門籠竿城的主將劉兼濟是鄜延路和環慶路的主將劉平的弟弟,把守秦州北大門靜邊寨的主將則是劉渙的弟弟劉滬,都是因爲恩蔭入仕。劉滬出身將門,跟劉渙一樣恩蔭入仕,本官是右侍禁、渭州瓦亭寨監押,所以任靜邊寨主帶一個權字。瓦亭寨就是古蕭關,不過因爲現在有了鎮戎軍,那裡已經不是最前線,所以有將略的劉滬被派到了靜邊寨。
徐平示意王凱先停一下,道:“上個月劉滬移文帥府,說水洛城附近蕃部廝鐸那有意納質歸附,此事若成,可以在那裡築大城。水洛城控制了周邊蕃部,則秦州到渭州的道路就暢通無阻,如果有事,兩州可以互爲奧援。高大全,歸明神武軍要做好準備,一旦劉滬到水洛一帶築城,你們要前出支援,到時不可誤了軍機!”
高大全起身叉手應諾。他的軍隊駐地在清水縣,離着水洛城一帶最近。
咐咐完,王凱接着講其他方向:“秦州防秋另一路是西北方向,依帥府所知,這是今年最可能出事的一路。蘭、會兩州蕃部大族禹藏花麻受党項引誘,娶昊賊之女,現在是昊賊爪牙。先前幾年他們靠着向隴右賣党項的青白鹽獲利不少,三司鋪子現在低價賣細鹽,斷了他們的財路,必然心懷不滿。秦州西部堡寨多沿着渭河修建,河以北多是生蕃。如果禹藏花麻進犯,則必然沿着者谷、達谷、甘谷的三都川河道而來,竄犯伏羌寨。這一路上都是生蕃,朝廷政令不通,比其他幾路難辦。依節帥方略,當是機宜司密切關注這一路上的蕃情,以靜制動。如果禹藏花麻來犯,則力求全殲其於三都川河道,一舉平定河北!這一路是秦州今年防秋的關鍵所在,具體方略事後再細談,現在只講大概。”
“最後一路是西面,古渭州地方。那裡多是熟戶,朝廷築的寨堡不少,與西北一路比起來危險不大。如果出事,則可能是兩個方向。一是那裡鹽池不少,都在青唐羌和上丁族掌控之下,我們賣細鹽,他們也受到影響。不過這兩族的首領都找過帥府,三司鋪子已經答應收買他們的鹽,應當不會因此背叛。再一個禹藏花麻可能不直接犯秦州,而是從西使城走鹹河谷道,犯古謂一帶,而後沿渭河谷道東來,進犯秦州。這一路上有寧遠、洛門和永寧諸多堡寨,路雖然能走,但多是朝廷屬下的熟戶,並派有軍隊把守。屬藏花麻如果從此方向來,則正當宣威軍駐守的地方,想來他不會如此心大。”
徐平道:“禹藏花麻只要長的不是豬腦子,就不會從西路來,不然正撞在鐵板上。西路主要是密切關注各蕃部,特別是有鹽池的蕃部,雖然收了他們的鹽,也未必不會有人心懷不滿,乘機鬧事。防秋軍事佈防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西北一路,在三都川河谷。另外青雞川連接三都川和瓦亭川穀道,也要防蕃賊不走三都川,而是從那裡轉入瓦亭川。青雞川的藥家族新近納質歸附,甚是恭順,想來危險不大。不過,打仗嗎,一定要操之在我,不能心存僥倖。所以青雞川一帶的蕃部,機宜司要派得力人員,到那裡收集情報,密切注意那裡的蕃情,一有異動,立即上報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