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丞相表情僵硬地回過頭,不發一言。
他不悅,又不能讓此人下不來臺,只好閉嘴。
因爲吼出這一聲的,乃是齊王。
“終於來了。”
沈凌宥很想問他,他終於肯從後宮裡出來啦?好幾次上朝都沒見到他,他號稱替管朝政,卻根本不肯出來主持大局,成日裡躲在後宮挾天子以令諸侯。
不過,現在沈凌宥不想出風頭,便安然躲在人羣后面,靜靜看沈凌嶽要搞什麼鬼。
沈凌嶽從殿門緩緩邁步入來,衆位大臣自動分開兩邊,留出一條寬闊的通道。
“識相。”沈凌嶽心中得意,面上不顯,沉着臉走到第一列,再一轉身便面對諸人。
“父皇他還在養病,虞王在渝州謀反,你們這些大臣,不做正事,倒在這朝堂中吵吵鬧鬧,成何體統?”沈凌嶽第一刀先斬向林丞相,“林大人,您是丞相,父皇不在這裡,我不在這裡,您難道不能主持大局嗎?眼睜睜看着這些人有辱斯文,您可對得起父皇的信任?”
這種時候總是先挑自己信任的人下手,要麼,就是最討厭的人。
林丞相面無表情地深鞠一躬:“請殿下恕罪,臣知錯。”
林睿然不等沈凌嶽點名,自動站出來和林丞相一樣彎下腰:“臣也知錯。”
招子放亮的人都紛紛彎下腰來,學着林家父子認錯,不管是齊王黨還是魏王黨,這種時候都不好做那鶴立雞羣的人。包括沈凌宥在內,他也隨大流彎下腰,口中唸唸有詞。
“咦?”一個聲音來到沈凌宥面前,“七弟,我好久不見你了,你怎麼不進宮來看看我?”
朝上又不是隻有他一個英王,怎麼沈凌嶽非挑中他?
沈凌宥翻了個白眼,直起腰來時一臉誠懇:“臣弟是知錯了。”
林丞相目光一閃,遊離的眼神頓時如箭一般射向這邊。
沈凌宥表情不變,沈凌嶽也未察覺不對勁,笑着說:“兩兄弟說什麼認錯,難道我還要跟你計較嗎?”
“當然不是,我知道大哥您不是那樣的人。”沈凌宥賠笑。
沈凌嶽滿意地點點頭,平時見到這個弟弟的時候,他都跟魏王在一起,沈凌嶽實在不喜歡。不是沈凌宥狐假虎威,藉着魏王的勢做了什麼讓人看不順眼的事,可沈凌嶽就是不喜歡,他根本不喜歡有人站在魏王那邊。
現在,他最討厭的魏王終於解決了,關進宗正寺,雖然沒有判決,也是遲早的。
所以,看到沈凌宥也甘拜下風,沈凌嶽的心中只有滿意。
“好吧,你有空記得常常入宮,父皇像你,你去見他,他說不定會醒的。”沈凌嶽笑容不減。
“是。”沈凌宥只是附和。
在任何人看來,這場短暫的交鋒都是沈凌嶽贏,沈凌宥輸。
沈凌嶽轉過身,接着說道:“對了,你們剛纔姑且也算是爲了正事爭執,有沒有結論?”
這話並非針對某一個人。
林睿然首先說道:“利州案已經處理得差不多……”
“可我剛纔聽你們還在爭論戶部的事,怎麼,除了方尚書,還有其他人啊?”
“不是不是……”林睿然啞然。
“宗正寺卿呢?”
這次回答的人是林丞相,代言:“宗正卿和宗正少卿都在宗正寺,今日並沒有來上朝。”
“他們竟敢不來?”沈凌嶽眉頭深鎖。
林丞相併不怕他這點表現,笑道:“是,宗正寺關押了大批皇族,他們輕易不能離開崗位,若是陛下在,他們當然要上朝。”
可是人人知道,陛下還在休養,上朝也看不見他。
“陛下不在,他們就不來了?”
“不是,如果您在,他們當然也要報告。”
可是,沈凌嶽也不在嘛。
這下沈凌嶽沒話說了,他只能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林丞相笑眯眯的,又恢復了那狐狸樣。
林睿然悄悄打量他爹,暗暗服氣,他多麼喜歡自己也有一日能像林丞相這般,風輕雲淡。
“關於魏王謀逆案,宗正寺至今含糊,他們是不是想要拖延?”
林丞相和稀泥:“臣並非宗正寺的人,他們的理事程序跟我們不同,臣答不了您。”
“好吧!”沈凌嶽也不欲真的當着這麼多外人的面與林丞相翻臉,一來,他一直支持他;二來,人人知道林丞相是他恩師,若他在這裡與林丞相爭執,未免教人生出別的猜疑。他擺擺手,放棄追問這個問題,改口道,“那麼虞王謀反一事,你們有計劃嗎?”
鴉雀無聲。
“沒有?全都沒有?利州案不提,魏王謀逆案也罷了,虞王的事纔是正事,你們爭論半天,沒有結果,也不來問我?”沈凌嶽氣得大罵,唾沫橫飛,“虞王不同,他有兵!你們不管他,等他殺到京城再管嗎?還是說,你們統統都收了虞王的好處,替他着想?”
“請齊王慎重!”林丞相突然大喝一聲。
沈凌嶽這話,無異於說他們也要謀反。
這是大罪,也是對這些朝臣的侮辱,他們要是再不說話,就真的要釘上恥辱柱!
林丞相左右看看旁邊的人都被問得呆住,立刻站出來,提醒沈凌嶽一聲。
他知道沈凌嶽着急立威,可立威也要看時辰,看分寸!
這一聲,如雷貫耳。
不是多有內涵,是真的吼得震天響。
“……林大人你嗓子不錯……行了,你們既然討論不出結果,那就我來說。”沈凌嶽並不是徵求意見,他的意思就是,他說,他們聽,然後照辦。
秦將軍一直緊張地看着他,從沈凌嶽提起“虞王”這兩個字開始就一直握着拳頭。
當沈凌嶽要換個話題,他終於忍耐不住,站了出來:“殿下,下官有一個主意!”
他冒了很大風險,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向齊王獻計!
可是,秦將軍已經沒有退路,他本就受沈清輝排斥,在沈凌嘉被關押後,更是徹底被冷藏,其餘人,連爭執都不與他爭!
難道秦將軍就真的樂意抱着手臂在旁邊看熱鬧嗎?當所有人都在爲公事,爲國事勞心費力,只有他抱着手臂站在旁邊,想參與卻無法參與,這種痛苦,外人根本無法感受。
所以,就算他的舉動有背棄沈凌嘉的嫌疑,他也顧不上了。
他想參與,他要參與,無論派他去哪出征都好,做一個攻城將,做一個守城將,全無所謂,只要讓他重新帶兵!
秦將軍也曾風光過,在這朝中也算是一位名將,逼不得已,或許沈凌嶽會考慮用他。
但他也要有所付出,齊王這種傲慢的人,是不會願意主動的。
等齊王禮賢下士?不如等天落紅雨,他鋪好臺階,沈凌嶽纔會考慮走下來。
唯有如此?
唯有如此。
唯有如此!
現在,他已經鋪好臺階。
沈凌嶽忽然笑了一聲,不是哈哈大笑,也不是呵呵輕笑,只是自鼻孔裡噴出一股氣,冷嘲熱諷的一笑。
“秦將軍有心了。”他說。
他一邊說,一邊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沈凌宥。
沈凌嶽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別的情緒,但他失望了,沈凌宥也在笑,簡直像是把沈凌嶽臉上的笑容原樣複製在他臉上,絲毫不差。
“英王怎麼看?”
“我?”沈凌宥指指自己,神色不改,“皇兄,臣弟什麼都不懂,能有什麼看法?”
“你不懂?”
“臣弟的確不懂。”
“哈哈哈……好。”沈凌嶽揹着手,望向秦將軍,“秦大人有效勞之心,我已經看在眼裡,可惜,我另有打算,你的主意,我可能用不上了。”
秦將軍?他敢用?
鋪了臺階就敢要兵,好大膽子。還是以爲他有好大膽子?
沈凌嶽絕不會冒險,無論秦將軍現在多像是一隻拔了牙的老虎,也曾是老虎。
他不會用,只要沈凌嘉活着,只要沈凌宥還在,只要還剩一個選擇,沈凌嶽就絕不會用他。
“左將軍!”
“臣在!”這是一個比較靠近齊王黨的人,正在拉攏,但肯定不屬於沈凌嘉那邊。
現如今,有輝煌戰績的將軍不多了,能夠抗衡虞王的人,更少。
何況,沈凌嶽要的是一個靠近自己的人,否則最後給沈凌嘉摘了果子他上哪哭去?
秦將軍忍不住脫口而出:“他?”
“你質疑我?”左將軍冷冷看去。
秦將軍無言以對,他在朝中沒法爭的人不多,左將軍定是一個。
他們同年武考,誰都不能壓誰。
“……臣知錯。”秦將軍拱一拱手,回到位置。
沈凌嶽仔細叮嚀起來,“左將軍,你準備一下,擇日出發去抗擊虞王,如果可以,記得抓他回來……抓活的。”
左將軍面無表情道:“下官未必可以保證。”
“無妨,你且試試。”沈凌嶽說完,忽然揚聲道,“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各位,昨夜,從南邊送來八百里加急的軍報,虞王已經出了渝州,初步估計,最糟糕的結果,是他會在一個月內殺到京城。”
左將軍道:“請殿下放心,下官定然會割下這賊子的頭顱……”
“我剛剛纔叮嚀你,要抓活的!”沈凌嶽瞪了他一眼。
左將軍沒什麼表情,口氣卻十分委屈:“下官也答過您了,我未必可以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