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沈清輝瘋狂地拍打着龍椅的扶手,吼到嗓子都啞了:“你們統統都瘋了!朕還活着,你們就不把朕放在眼裡了?是誰膽大包天,還敢在朕面前提這個詞?”
“請陛下/父皇息怒!”
烏壓壓撲倒一片。
沈清輝從未在衆人面前發過這麼大的火,他還是大病初癒,這一發飆,無人敢再吱聲。
一片寂靜中,沈清輝慢慢恢復理性,用沙啞的聲音訓誡道:“你們好歹都是朕的兒子,相互指責咆哮,豈不是市井流氓的做派”
沈凌嶽和沈凌宥對視一眼,都掩藏起不滿的目光,異口同聲道:“是,兒臣知錯。”
沈清輝點點頭,道:“這樣吧,朕來問,你們答。”
“是。”這次是三人齊聲,沈凌嘉也答了一個字。
見沈凌嘉終於吱聲,沈清輝馬上看他:“那就先問你。”
不提其他,沈凌嘉離開宗正寺一事,本就應該好好問問,給個交代,若不能服衆,他這個魏王,最多也就是魏王了。
“兒臣在。”
“你應該在宗正寺的獄中,怎麼會突然離開?是誰允許你出來的?其他獄卒呢?”
沈凌嘉早已有腹稿,當即答道:“回稟父皇,正如您方纔所見,那位姓容的女刺客在夜裡殺入宗正寺監獄,將所有獄卒殺光,正要殺我的時候,恰巧有人相救,我想到留在那裡或許會有第二批殺手,便只能暫且離開。”
“第二批殺手?”沈凌嶽心知肚明自己只派出一個容婆,當即喝到,“有嗎?”
“沒有。”
“哼,那你還……”
“是我想錯,當時我遇到危險,想起了在渝州發生的事,心中忐忑不安,便躲了出來。”沈凌嘉望向沈清輝,一臉無謂地說道,“或許當時我應該留在那裡。”
提起渝州之事,沈清輝不免露出心虛之色。
他心知肚明自己拉了偏架,讓沈凌嘉受了委屈,如今又是沈凌嶽對他咄咄逼人,便更加可憐沈凌嘉,當即說道:“原來如此,也對,你躲出來也好,萬一真有什麼危險,豈不是以命搏命?非常時候就應該行非常之舉,你做得很對。”
“父皇!”沈凌嶽不敢相信地凝望着沈清輝。
沈清輝只是咳嗽一聲,揮了揮手:“你三弟安然無恙,你應該替他高興纔是。”
安然無恙還要替他高興?
沈凌嶽氣得幾乎咬碎一口牙,但也只能點頭認下:“……是!”
不過,讓他說好聽的話給沈凌嘉聽,是萬萬不能的,因此,他只能憋着氣,將頭扭向一邊。
沈清輝看着沈凌嶽這個樣子,只覺得失望不已,但當着這麼多朝臣,卻也不能當衆訓斥他,沈凌嶽已經錯了太多,他若是當衆訓斥,不免讓人生出疑心,反而是打擊他的聲望,沈清輝再三思考後,便也只是嘆息一聲。
沈凌嘉與沈凌宥都早有這種心理準備,便只是對視一眼,默契地同時緘默。
父子四人都不說話,卻不代表旁人不會說。
但許多人都沒有想到,站出來攪混水的人卻是林丞相,連林睿然也十分意外。
林丞相道:“魏王殿下,既然您已經向陛下稟告了您的冤屈,那麼現在是時候回宗正寺了吧?”
林睿然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親,他原以爲他已經倒向了魏王那邊,卻爲何要在沈凌嘉風光歸來的時候打擊他?
在魏王落魄時支持他,在魏王風光時抨擊他,雖說林睿然知道林丞相從來不是一個追名逐利之人,但故意唱反調也太作死了吧?他不怕沈凌嘉恨他?
可更奇怪的是,被林丞相催促,沈凌嘉卻並未露出怒色。
“是,如今宗正寺未下判決,我仍有嫌疑,本應該繼續接受關押。”他說得十分平靜,彷彿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別人的遭遇。
林睿然正疑惑時,又察覺一處疑點。
本應該?
同樣提出疑問的人,還有沈凌嶽,他根本沒法保持沉默。
“本應該?莫非,三弟你出來了就沒打算要回去?”沈凌嶽嘲笑道,“你想求父皇?但大棠法律在此,就算你想要他幫忙,父皇也很難違逆祖訓來幫你!”
“我當然不想要父皇爲難。”沈凌嘉微笑。
沈清輝又開始頭疼:“有話直說,拐彎抹角聽得朕頭昏腦漲!”
“兒臣知錯。”沈凌嘉笑道,“可我現在已經找到了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那麼,父皇現在就可以判決兒臣究竟有罪或無罪。父皇,這份證據,兒臣已經帶來了。”
“證據?”不少人倒抽一口冷氣,有人面露驚色,有人面露喜色。
沈清輝忍不住笑道:“你呈上來讓朕看看!”
“是!”沈凌嘉從懷中取出一張摺好的紙,呈獻上去。
沈清輝迫不及待地催促下臺階去接東西的公公,“快,快!”
有幾人真心希望父子當真相殘?他亦希望沈凌嘉洗刷冤屈,別人纔不會說他教出一個弒父的兒子。
“陛下。”那嗓音尖細的公公小心翼翼將紙展開,確定裡面沒有夾帶,這才捧到沈清輝面前。
沈清輝將這張薄薄的紙捧在手中,認真從頭至尾把上面寫的字看了一遍。
越看,便越心驚,他看着看着,忽然看了一眼沈凌嶽,雖然只是一眼就馬上收回目光,他眼底還是閃過一絲不悅,一絲失望。
沈凌嶽正瞪着沈凌嘉,忽然覺得自己像被針刺一樣,可轉頭查看卻發現沒有人看自己。
所有人都看着沈清輝,等待他判決。
“嗯……”沈清輝慢慢地重新把這張薄紙疊好,“就這樣吧。”
就哪樣啊?
每個人都撓心撓肝想知道一句清楚的答案,沈清輝竟然還藏着掖着,讓他們幾乎崩潰。
是好奇心崩潰。
只有沈凌嘉面色沉靜道:“多謝父皇。”
看起來,誰也無法扭轉這個結局了。
就連沈凌嶽,也差一點要放棄,他今天說錯了不少話,或許沈清輝對他有點不滿,如果不到必要時候,他也不希望刺激沈清輝。
不錯,忍他一日,來日再找回場子也可。
沈凌嶽差一點就要放棄,他不想刺激沈清輝——但有人偏要刺激他。
沈凌宥悄悄湊到沈凌嘉身邊:“這麼輕易就放棄,可不像是‘大哥’。”
“他當然沒變。”沈凌嘉輕笑一聲,看向沈凌嶽,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一絲竊笑,一絲得意。
——疑惑?疑惑他今天怎麼輕易放棄?
——竊笑?這是譏諷他不敢與他作對?
——得意?莫非真以爲他奈何不了他?
沈凌嶽再次開始磨牙,僅僅只是一絲絲若有似無的情緒,就能夠勾起他的猜疑與憤怒。
他一直是這麼好懂,也一直是這麼好逗。
“父皇!”沈凌嶽猛然站出來,“您不能徇私!”
“徇私?”沈清輝勃然大怒,“你說我枉法?”
“不,我不是指責您,我是怕您被他欺騙!”沈凌嶽被沈清輝寵溺這麼久,早就不會被區區一吼給嚇住了,他指向沈凌嘉,喝道,“是你,是你想要誘引父皇包庇你!那根本不是證據,你只不過是騙父皇替你做主罷了!”
沈凌嘉嘆了口氣,道:“您又來了。”
他並未替自己辯解,只是用控訴的眼神望向沈清輝。
他又來了。
又是這樣。
一如既往。
這些年,是誰一直在包庇誰,是誰一直被誰包庇?
難道,您又要包庇他嗎?
——一切盡在不言中。
沈凌嘉忽然覺得,這種無聲的控訴,纔是既省事,又管用。
當然,想用這種手段,代價也不小。
長年累月吃虧是基礎,而且,若非沈凌嶽得寸進尺,這招也管不上用。
沈清輝忍着不耐煩,他難得對沈凌嶽生出這種情緒。
其實他對賢妃也並非有多喜歡,可沈凌嶽畢竟是他第一個孩子,跟別人不一樣。
他不禁想到,或許正是自己太不公平,才害沈凌嶽被慣成這個樣子。
是沈凌嶽錯了,還是他錯了?
“……夠了,嶽兒,你先退到一邊,這張紙上寫的都是能證明他清白的證據,你三弟忠君愛父,從來不曾生過要謀逆的心思。”沈清輝耐心勸說,當着這麼多外人,他還是想給沈凌嶽留下三分顏面。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顏面。
“我不信!父皇,您怎麼能偏心?那一定不是證據!”沈凌嶽從未被沈清輝再三駁斥,他指着沈凌嘉,“你敢不敢公佈證據?讓諸位大臣看看?”
沈凌嘉不動聲色,道:“大哥,你真的太針對我了。”
沈清輝也從未被沈凌嶽再三違逆,他失望地看着曾寄予厚望的長子,搖了搖頭,終於放棄:“好,既然你想讓大家看,那就公佈吧。”
他將紙遞出去,叫身邊近侍把它送還到沈凌嘉手中。
這東西若是給了沈凌嶽,他指不定又要撕碎,有了他奪刀殺容婆的前車之鑑,沈清輝失望之下,絕不會犯這種錯誤。
沈凌嘉展開證據,沒有遲疑,從第一句緩緩念起。
這張紙上寫的是非常簡單的概括,概括的,便是御膳房皰長七日出行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