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
只輕飄飄一句話,卻猶如千鈞重,像是攻城木,叩開嚴防死守的門。
心門。
就像是被封閉的屋子黑漆漆一片,卻突然有人給開了門,開了窗,讓灼灼陽光灑入屋內。
譚鳴鵲猛然低下頭,掩飾面上陡然生出的慌亂。
她的心怦怦亂跳,這一刻譚鳴鵲有些迷茫,那種陌生的感覺來得太過突然,讓她忽然不知道應該如何招架。明明只是一句話,這殺傷力卻好像比那天的擁抱還要大。
譚鳴鵲仍發着蒙,沈凌嘉沒有。
他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那天我沒來得及問你,你這傷……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怎麼忽然打你了?”
其實這個問題已經在沈凌嘉的心裡面翻來覆去令他焦灼了許久,一直存着這個疑惑,卻不敢說。
一旦提起此事,就必然繞不開譚鳴鵲的失聰。
而沈凌嘉也只是一知半解,他估計譚鳴鵲這傷跟秦兼月有關係,但具體是怎麼回事,還是當事人最清楚。當然,其中在場還有另外兩個當事人,秦兼月和她的侍女螢魚。但若是秦兼月說,那他可就不知道有哪部分能信了。
沈凌嘉把這些分得明確且簡單,即,誰能信,誰不能。
譚鳴鵲已經消去了最大的擔心,接下來,自然是一五一十把那天的事情都說了個明白。
“那天她們想進那間院子,我不讓,您說過那間院子不能再讓旁人去的。可那秦小姐忽然問我有沒有去過,我自然老實答她,於是秦小姐便講我在說謊……”
“後來她打你了?”沈凌嘉憐愛地看着她仍然發紅的臉頰。
“沒有。”譚鳴鵲頓了頓,“不是她動手,她讓那侍女打的。”
“她的侍女?”沈凌嘉仔細回憶了一下,他記性好卻沒法過目不忘,雖然知道秦兼月有個信重的侍女,卻一直沒仔細看過那人的臉。沈凌嘉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便暫且先記住這個關鍵,之後上門去秦府,總能把這人挖出來。
有人會說,人拿刀傷人,刀沒有錯,這侍女也是受秦兼月指使。但刀是刀,人是人,孫大夫明明白白說過譚鳴鵲臉上的傷痕只有兩道,卻受傷這麼重,可見那人下手有多狠毒。一個大人打小孩已夠讓人不齒,何況全力,既然她敢做仗人勢的狗,總不能只佔便宜。
“你真傻。”沈凌嘉多看那傷痕幾眼,都很是愧疚,畢竟秦家人是他請來的。
但他沒法不看,只有記住這張臉,他纔不會忘記秦兼月做過什麼。
她的膽大妄爲,並非秦兼月天生的,是秦將軍和秦蠻玉放縱而成,難道還想要置身事外?
沈凌嘉嘆了口氣,“是那間院子?”
魏王府中,只有一個禁地,譚鳴鵲一說,他就知道是哪裡。
“嗯。”
“你真傻!”沈凌嘉又說了一次,“事急從權,她們要進,你就讓她們進去呀!”
譚鳴鵲瞪大眼睛:“那怎麼行?”
她着急地說:“你明明說過,只有我們可以去,不能有第三個人!”
“我不是說了嗎?事急從權!你應該答應的。”沈凌嘉鄭重地說,“如果,我說如果,下回還發生這樣的事情,那你就一定要答應,如果她們想進去看,那就讓她們進去好了,不然,她們還是會欺負你。”
“難道是我錯了嗎?”面對那件事,譚鳴鵲一直堅定地覺得自己做得對。
但當沈凌嘉都這樣說的時候,她忍不住動搖,難道真的是她有錯?
“你有什麼錯?”沈凌嘉連忙說。
“我是魏王府的人,她們本來就不應該,也沒權力懲罰我,我遵照您的命令才那樣說的!”譚鳴鵲泫然欲泣,“那是您的命令啊!”
她忍不住控訴了一句。
沈凌嘉並不生氣,他很清楚,她覺得委屈,她覺得冤枉。
“她們有兩個人,比你年長,比你體壯,連人數都比你多!那附近又沒有守衛能發現,沒人能保護你,你也沒法打得過她們,今次還好,她們不敢在魏王府鬧大,不然,你的苦頭會吃得更多!”沈凌嘉訓誡了幾句,可譚鳴鵲現在卻並不是能溝通的,她紅着眼睛瞪着他,十足十一隻憤怒的兔子。
沈凌嘉只得放軟了語氣,耐心地說:“這回當然不是你的錯,可是,你守規矩,卻不代表她們能守規矩,那間院子跟你比,我一點都不在乎,如果能用它換你不受傷,讓她們進去就讓她們進去吧,你的安全最重要,知道嗎?”
譚鳴鵲沸騰的胸膛,在遇到這段話,又無力地冷卻了。
沈凌嘉的話實在太可惡,太好聽!明明她想生氣,卻像火星子遇到天降大雨,還沒燃起來,就滅了。
譚鳴鵲憤怒地把腦袋埋進膝蓋間。
——如果她會武,即使更年長,更健壯,人多,她也不怕,是不是就能守規矩了?
沈凌嘉還當譚鳴鵲想通了,卻一點不知道譚鳴鵲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你,好好休息。”他伸手揉了揉譚鳴鵲的頭髮,把密林揉成鳥巢。
其實就是把睡亂的頭髮揉得更亂。
譚鳴鵲揮手打斷,擡頭的時候,眼圈還是發紅,她呆呆地問:“那我白捱了打嗎?”
沈凌嘉正笑着,聽見這句話,卻漸漸平靜,目光慢慢變得深邃。
“不。”他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會讓你白挨。”
“對了,你剛纔說,那天的‘月兒’……就是秦兼月?”
“嗯。”
“好。”沈凌嘉整整衣服,從牀沿起身,“你先休息,過會兒我再來看你。”
“先生!”譚鳴鵲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能讓菊娘來一下嗎?”
“你想讓她陪你?”沈凌嘉應諾,“嗯,我讓她過來。”
譚鳴鵲這才放開他的衣服。
……
秦府。
秦將軍黑着臉回了府,找到一對兒女,一手一個抓到書房。
關了門他大吼出聲:“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我叫你們去魏王府作客,沒叫你們去作!”
秦兼月早就不記得幾天前的事情了,沈凌嘉閉門謝客,她沒有,出去找有來往的貴女結伴同遊,玩野了心,正愉快的時候突然被秦將軍抓住,她一肚子火:“爹,我和大哥在王府裡可是規規矩矩的,您從哪聽來怪話,怎麼信外人不信家人?”
“你還敢說?”秦將軍吼她。
這在秦家委實難得一見,秦將軍向來寵溺女兒,一句重話都不敢說,今天卻大變樣。
不僅侍奉的人都詫異,被吼的秦兼月更是大驚。
雖然她覺得父親很可能是撞邪了,現在卻不敢說這話,老老實實低頭聽訓。
見秦兼月識時務,秦將軍才稍微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向秦蠻玉。
秦蠻玉暗暗叫苦,對魏王府裡發生的事情,他也是一知半解,秦兼月不當回事,只在他追問下才說了一點,所以他很清楚他們在王府不算真的規規矩矩。
可不管怎麼樣,秦兼月低頭了,秦將軍必然只會怪他身爲兄長,不知約束妹妹,大錯特錯。
果然,秦將軍轉口看向他,頓了頓只是歇氣,然後便是一通大罵。
秦蠻玉轉頭看向妹妹。
如果有人能幫他,那麼這個人只可能是她了。
可秦兼月給秦將軍突然的翻臉嚇着了,實在不敢搭理他,悄悄地轉過了頭。
秦蠻玉氣急,虧他天天替她考慮!
“你還瞪你妹妹?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秦將軍更加生氣。
“不是……”秦蠻玉痛苦不堪地低着頭,有沒有誰能來救救他?
正這樣想的時候,門外猛然傳來一個聲音。
“將軍!”
有救了!
秦蠻玉大喜,這是秦將軍一親兵的聲音,平時不會過來,如今既然來了,一定有要事需要秦將軍去處理!他有事,自己不就得空了?
“你給我好好地反省!”秦將軍剜了他一眼,大踏步走過去拉開書房的門,“怎麼了!”
“將軍,有,有人來拜訪您!”親兵是急匆匆跑過來的,大口喘着粗氣,話都說不勻。
秦將軍不耐煩等,便先往外走,一邊問:“是誰找我?”
那親兵跟着他走,一邊喘着氣說:“是魏王!”
秦將軍猛然頓步:“誰?”
“魏王!”
“那你不早說!”秦將軍瞪了他一眼,加快了腳步。
背對着書房門的秦蠻玉和秦兼月也聽到了那親兵的話,頓時驚訝地對視了一眼。
魏王閉門謝客好幾天,突然離開家,竟然是先來拜訪秦將軍?
“莫非是來找我的?”秦兼月有些緊張。
秦蠻玉嘆了口氣,他的想法,很不樂觀。
……
魏王府。
“菊娘!”譚鳴鵲大吼一聲。
她說了不少話,但猛然一吼,這聲音還是跑調跑得很遠。
菊娘站定,從容地關上門,才慢慢朝她走來。
“你嚇我一跳!”她也不得不大聲說話。
譚鳴鵲失聰的事情,只在幾個人之間傳播,沈凌嘉,孫大夫,還有一個就是她。
雖然她知道,但這幾天都是沈凌嘉在譚鳴鵲身邊守着,她也沒什麼機會跟她見面。
現在沈凌嘉說她盼着見她,菊娘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你現在還覺得疼嗎?”
“耳朵裡嗡嗡的。”譚鳴鵲補充道,“不疼了,但老妨礙我聽東西。”
“會漸漸好的。”菊娘寬慰她。
“但願。”譚鳴鵲一愣,“不對,我不是爲了說這個才叫你來的。”
她拉着菊孃的手,一臉懇切:“菊娘,你能教我武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