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陣陣,早已落光了葉子的樹枝不斷地隨之搖擺,嗚嗚作響,彷彿葬在此處的英魂心有不甘。
“老馬,我幫你殺了她,希望你不要怪我……”
位於旮旯裡地墓碑不辨一辭,只是靜靜地杵在泥土裡,彷彿墳中人無聲地沉默。
柳紅櫻重重地嘆了口氣,仰頭“咕咚咕咚”地灌下幾口酒去,然後將手中葫蘆裡的酒水盡數傾在馬嘯風那矮小的墓碑前。
“等着吧,等我幫你除掉潘慶,再爲你重新選一處好所在,樹一座新墳……”
柳紅櫻站起身來,深深地望了望墓碑上的那幾個大字,彷彿要將它們永遠地印在自己腦中,然後倏然轉身走出林去。
唐奎與穆鐵兩人連忙跟上前來,穆鐵開口問道:“柳爺,咱們現在……”
“殺潘慶,爲老馬報仇!”柳紅櫻頭也不回道。
穆鐵大驚道:“柳爺,現在可是有三千多兄弟跟着潘慶那畜牲呢!咱們就這麼去的話,跟送死又有什麼區別?”
柳紅櫻轉頭道:“你怕死?”
穆鐵眼中射出無畏地目光,搖頭道:“我這條命本來就是寨主給的,就算還給寨主又有什麼關係,只是我擔心柳爺您和唐兄弟的安危……”
柳紅櫻點了點頭,轉臉看向唐奎道:“怕嗎?”
唐奎平靜道:“怕,只不過,若是誰害了我的兄弟,我一定也會不顧性命去爲他報仇。”
柳紅櫻伸出手去拍了拍唐奎的肩膀,冷冷地臉上終於泛起一絲溫暖,點頭道:“那就走吧。”
穆鐵連忙道:“柳爺,與其硬拼,不若智取。”
柳紅櫻停住腳步道:“你有什麼妙計?”
……
嘩啦啦~大雨連半點停歇的意思都沒有,整個天地間泛起無盡的水光,將殺戮與鮮血漸漸淹沒。
當戴朝宗騎着馬兒,拖着滿是傷痕的身軀趕到兩人事先約定好的小丘時,項洵正靠在一株松樹下調息,他的旁邊放着一卷被雨水淋透了的棉被。
馬兒收步停下,戴朝宗想翻身下馬,卻是直接摔下馬背,落入泥水裡,駭得項洵連忙衝將過來,察看他的傷勢。
“咳,不要緊,只不過是脫力了……”戴朝宗輕輕地咳了兩下,搖頭呼出一口氣來道。
戴朝宗在項洵的攙扶下,走到松樹旁邊,背靠松樹坐下,喘息着笑道:“此番我大約殺了七八十個賊子,你呢?”
項洵一屁股坐倒下來,搖頭笑道:“我差了些,只殺了五十多個。”
戴朝宗閉目休息了一陣,才又開口笑道:“我是藉着佈置好的機關才殺了那麼多,你小子真厲害。”
項洵搖頭笑了笑,起身走到那棉被的旁邊,將捆住棉被繩子解開,棉被一鬆,頓時露出一大團肥肉來。
戴朝宗大笑道:“沒想到這四當家竟然是這麼一大團肥肉。”
項洵拿手試了試孟安山的鼻息,然後又伸手掰開他的大嘴瞧了瞧,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怎麼了?”戴朝宗見項洵的臉色不善,連忙問道。
項洵眼中透出深深地自責道:“都是我不好,沒有將他看仔細,瞧他這樣子,應該是早就醒了過來,咬破了齒下的毒囊,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
戴朝宗罵道:“他孃的,沒想到這胖子竟然如此絕決……算了,別自責了,這事又不能怪你。”
項洵搖頭皺眉道:“我先前去捉他的時候,曾經專門試探過,所以我可以肯定彭戈有什麼大計劃,這傢伙一定是知道的,可惜……”
戴朝宗搖頭道:“事已至此,咱們立即返回鎮子,看看牧場的援兵到了沒有……”
……
谷中的賊子們因爲沒有了孟安山的指揮,馬匹又全部癱軟無力,所以暫時不足爲慮。
戴朝宗與項洵兩人不再猶豫,立即飛馬馳回小鎮,然而當兩人離雲晉客棧還有四五丈遠時,便見一人從客棧當中飛跌出來,口中灑出一團觸目驚心的鮮血。
“二哥?!”項洵定眼一瞧,原來那人竟然是李靖,還未等他的話音落下,一柄短劍從客棧當中閃電般刺出,穿破雨簾,朝李靖的胸口刺去!
“叮!”的一聲,李靖勉力擡起手中的寒鐵槍,將這必殺的一劍擋開,本身卻也被劍上的力量猛得一震,再度跌開一丈餘。
項洵打眼粗粗一辨,立時便認出使短劍的的女子乃是那名身手高強的女刺客。
“混蛋!給我納命來!”項洵看得眼眸欲裂,雙腳使力,整個人頓時從馬背上飛身而起,鋼刀高舉過頂,如一尊殺神般,帶着無可匹敵的氣勢往女刺客猛斬下來!
“咻!”戴朝宗亦是二話不說,引弦便往女刺客射去,竟是趕在項洵之前,射中了女刺客的短劍,使她刺殺李靖的行動功虧一簣。
接二連三地刺殺,使得項洵心頭火起,無窮地殺意有如實質般凝聚,手中鋼刀循着一條玄奇地弧線,劃開雨簾,風雷般斬至女刺客的頭頂!
女刺客眉頭一皺,不退反進,手中短劍斜斜地往上一挑,正中項洵的刀鋒!
“鐺!”那女刺客手中的短劍不知是何物所制,一記斜挑之下,竟是將項洵手中已經卷了刃的鋼刀斬成兩段!
“噗~”項洵的鋼刀雖斷,但凌厲地刀氣卻是將女刺客震得噴出一口鮮血來。
女刺客大駭之下,再顧不得刺殺李靖,往項洵和戴朝宗各擲出一枚毒煙彈,展開身形,往後飛退。
不知那毒煙彈是何物所制,竟然絲毫不受大雨的影響,瞬時化成一團紫霧,籠罩了方圓三丈多的範圍,待項洵與戴朝宗衝出紫霧時,卻早不見了那女刺客的身影。
其實項洵與戴朝宗經過連場激戰,整個人早已是強弩之末,此時根本無力再追,心中暗呼一聲好險,連忙扶着李靖進了客棧。
客棧當中更是一片狼藉,張晉、戴山等一干人均被女刺客刺傷,只不過並未傷在要害,但一時間也是無力再戰。
“這瘋婆娘真是陰魂不散,倘若下次還敢前來,一定要讓她有來無回!”項洵攙着傷上加傷的李靖到椅子上坐下,憤怒道。
李靖有些後怕的道:“幸好你們兩個及時趕回來了,否則我怎麼也逃不出她的掌心了。”
戴山心有餘悸的道:“你們這是在哪裡招惹的女高手?我竟然連她一劍都擋不住?!”
項洵草草將這女刺客的情況說與衆人聽了,讓人禁不住一陣頭皮發麻,被這樣的一名刺客盯住,實在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張晉開口問道:“你們這趟出去有什麼收穫?”
戴朝宗將他們的情況盡數說了,惹得衆人一陣驚呼和讚歎。
張晉嘆惜道:“如果從那頭肥豬的嘴裡撬出些消息就好了,現在牧場那邊的兄弟還未抵達,別是出了什麼事情纔好。”
戴朝宗凝眉道:“我覺得項小兄先前的分析十分有道理,這樣,倘若明天早上牧場的人馬還不到的話,我便先行趕回牧場,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
第二天早上,天色放晴,但流雲牧場的援兵卻依舊未到,戴朝宗便毅然孤身一人返回牧場。
到下午的時候,徒步而行的賊子們終於姍姍的抵達了鎮子,在那名負責傳話的賊子的指揮下,衆賊人不顧疲累,立即開始進攻,然而在戴山的計策之下,登時便吃了大虧,最終在留下兩百多具賊子的屍體之後,僅存的數十人魂飛魄散般逃之夭夭……
……
賊匪被擊潰的消息不脛而走,小鎮又開始漸漸地恢復了往日地生機,然後這不但沒有讓身爲分管執事的張晉感到高興,反而令他心中有一種莫名地失落與悲哀,因爲這些人,只是把這鎮子當成一個換取財物的所在,心底裡對小鎮根本就沒有歸屬感。
其實這天底下,類似的情景太多太多,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值得他們爲之留戀、爲之付出的所在,實在是屈指可數,這或許是因爲被迫的生存,或許,是因爲心無所依……
……
數天之後,牧場方面依然沒有消息傳來,張晉的煩惱仍舊在繼續,李靖的傷勢卻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兩人便在衆人的委託下,策馬往北面的流雲牧場而去。
向北連着奔了兩日,終於在中午時分,抵達了一處小村子。
兩人身上帶的乾糧早已吃完,此時正是腹鳴如鼓,旋即準備走進村子尋些吃食,然而還未等兩人走近村口,便聽得村中傳來一陣哭爹喊孃的聲音。
項洵與李靖對視一眼,悄悄地溜下馬背,正準備走進村子察看,便見着十數名村民提着小包袱飛也似的往村外飛奔。
兩人想攔個村民問句話,卻是根本沒有人停下來,有個村民邊跑邊回頭好心提醒他們道:“賊子進村了,快跑吧,別去送死。”
兩人無聲無息地潛進村子,眼前的情況不禁令得他們眉頭緊皺,只見百多號村民被一些頭上綁着黑巾的賊子驅趕着站到村中一棵大樹下,男子們垂頭喪氣的站在左側,老人、女子和孩童則抹着眼淚,哭哭啼啼地站在右側。
項洵壓着聲音憤怒道:“是彭戈的手下,哼,這些無惡不作的人渣!”說着便準備衝出去殺光他們。
李靖連忙伸手阻止道:“他們的人雖然不多,但有幾個拿着刀子站在村民身旁,咱們貿然衝出去,只怕害了他們的性命。咱們便索性裝成村民,你從那邊過去,我從這邊過去,走近他們身邊便立即動手。”
場中只有十數名賊子,這幾人對於項洵和李靖來說實在是算不了什麼,只是三兩下的工夫,便在村民驚愕的目光中將賊子們統統放倒,只留了那帶頭的賊子一個活口。
來早已感到絕望的村民們登時大喜,只不過大多人向他們表示感謝之後,卻是立即拖妻攜子,帶着些細軟逃離了村子。
項洵狠狠地踢了一腳被打暈過去的賊頭,緊皺着眉頭咬牙恨道:“竟然把百姓們逼得有家不敢回,這幫賊子真是罪無可恕!”
李靖點頭嘆息道:“世道崩壞,賊匪橫行啊……”
就在兩人嘆息不已之時,有一位老人家走過來邀請他們到家中坐坐,兩人正餓得發慌,連忙提了那被打暈過去的賊頭跟上前去。
項洵邊喝着米粥,邊開口問道:“老人家,我看村裡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您爲什麼還不走?”
那老人搖頭道:“我都這把老骨頭了,連走路都成問題,還逃什麼呢?再說,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唉……”
兩人邊吃飯邊跟老人閒聊,原來老人的老伴兒幾年前就去世了,兒子、媳婦和纔出生沒多久的小孫子,也被幾個流竄來的賊匪殘忍地殺害了,現在只剩下他孤零零地一個人……
兩人吃飽之後,老人又將鍋裡才烙好的幾張苞米餅子用乾淨的布包好,給兩人帶着在路上吃。
兩人接過餅子,連連道謝,項洵趁着老人家轉身的空當,偷偷地留了一塊銀子在桌子底下,然後纔跟李靖與老人家道別,提着那賊頭行出門去。
行到村中的大樹底下,項洵嘆息道:“楊廣這個昏君,好好的一個江山,如今被他折騰成這副模樣,想想都讓人傷心……若不是他,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流離失所,怎麼會有這麼多害人的賊子?”
罷冷哼了一聲,將這幫賊子的頭頭捏醒過來問道:“說!彭戈派你們出來做什麼?!”
那賊子慘嚎一聲,駭得肝膽俱裂,連忙乞求道:“英雄饒命,英雄饒命,我們只是奉了上面的命令下來搶些糧食和財物,順便拉些壯丁……”
項洵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他臉上,指着不遠處的幾間正冒着火光的房屋怒喝道:“搶東西?!還順便拉壯丁?!就算這樣吧,需要放火嗎?你們讓多少百姓無家可歸啊?!畜牲!”
李靖冷冷問道:“彭戈他人呢?現在在做什麼?”
那賊子捧着被抽得生疼的臉頰道:“我們大當家跟‘牛魔’牛大昆兵合一處,正在進攻流雲牧場……”
雖然早已想到這個可能,但項洵與李靖仍是被震驚得無以復加,李靖皺眉道:“流雲牧場實力雄厚,又有天險可峙,豈是你們這些烏合之衆能夠對付得了的?彭戈有什麼陰謀詭計?”
那賊子眼珠稍微轉了轉,然後又慌忙哭求道:“我也不知道啊,這個都是大當家的意思,反正我們大當家向來是算無遺策,兄弟們都相信得很,所以大當家讓我們打,那就打。”
項洵伸出手去扼住那賊子的脖子,眼中射出難以遏制的怒火道:“給我說個清楚明白,你若膽敢說出半個不字,我便一把捏斷你的脖子!”
感覺到脖子上的大手箍得越來越緊,那賊子頓時駭得屁滾尿流,連忙表示自己有話要講。
“說!”
那賊子猛呼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又咳了兩聲道:“我們現在只是將他們牧場南邊的出口圍住,暫時還沒有攻打,聽說今天會有一批非常歹毒的火器運送過來,到時候……”
“砰!”的一掌將賊子打倒,項洵皺眉道:“二哥,咱們必須得立即趕過去,否則只怕不堪設想。”
“走吧,看看怎麼將這可怕的消息傳遞給牧場中的人……”
……
兩人一路往流雲牧場方向疾馳,途中見到有落單的賊寇便當即出手誅殺,就這樣大約奔出一個多時辰,在翻過一座小丘之後,終於隱約看到了數裡之外圍住了牧場出口的數千賊兵。
流雲牧場位於沔陽郡與安陸郡的交界處,方圓有八里許,四面環山,富水的一條支流從中橫穿而過,使得其中土壤肥沃,水草豐茂,是難得的一處馴養戰馬的好所在。
流雲牧場的地勢生得極爲奇特,本來四面環着起伏的山脈,使得牧場當中如同盆地一般,但南北兩側卻偏偏又沒有合攏,在山勢的盡處夾出兩條峽道,寬不足半里。
牧場方面便在出口處建起小規模的城牆,城牆以黃土、石灰以及糯米汁等混合夯打,層層築成,堅硬無比,之後又在其基礎上砌以青色大石,不但使其防護力大大提高,同時也使得城牆看起來威武不凡。
城牆高近三丈,其上築以雉堞,可供牧場的衛士瞭望與射擊之用,此外城牆中央又設有城樓一座,其上旌旗獵獵,守衛戰士俱着流雲戰甲,或挽弓弩,或持矛槍,自有一番懾人的氣勢。
流雲牧場本身易守難攻,衆多的賊寇此時只是遠遠將牧場圍困,並不靠近,也不攻打,只不斷派人到陣前辱罵流雲牧場膽小如鼠云云,但最終只惹來城上的箭雨,卻不見牧場的人出來還擊。
兩人遠遠望去,只見流雲牧場的士兵軍容齊整,進退有序;再觀衆賊寇,明顯分成兩派,一派平平靜靜;另一派則熱熱鬧鬧如同趕集,叫喊怒罵聲此起彼伏,項洵與李靖心道彭戈與牛大昆這兩人果真聯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