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若有所思。
戴家有三子,老大戴政自小被留在戴老夫人身邊,可以說是在戴老夫人身邊長大的,後來是戴壽鬆由天津來上海接手虞記掌櫃時才把戴政接到身邊,不過那時戴政已經十六七歲了,性子已經養成,戴娘子總覺得這個大兒子不貼心。後來又因爲戴政的媳婦愛珍也不是戴娘子看中的,戴娘子心裡又有了刺,所以戴政跟他爹孃並不太親近,不過孝道卻未虧過。
戴家二子戴謙,是戴娘子從出生時就在戴娘子身邊長大,最得戴娘子的心意,讀的也是新派學校,後來又進了自治公所學習班,算得上新時代青年,處處也要端新時代青年範兒,自比紳士,對哪個女子都是討好的。
戴家三子戴季,今年十一歲,還在上學堂。
對於虞家姐妹來說,戴家兄弟,年長的太年長,小的又太小,只有戴謙年齡相當,能玩到一起,二姑娘虞淑華又是傳統一點的姑娘,倒是虞淑麗跟戴謙算是脾味相投,虞景明估計着兩家的家長也有些一搓和的意思,虞景明也看得出戴謙是有些喜歡三姑娘的,不過這位平日因着一張文明人士的表相,也挺招女人喜歡,所以最終如何,也還得且行且看吧。
虞景明不緊不慢的走着,邊走邊同街邊的鄰里打招呼,前面不遠,戴謙扯着虞三姑娘說話,風送過來斷斷續續的話語。
“明天你真不去董家呀?”
“我身上有重孝呢你不曉得呀。”三姑娘回頭沒好氣的說。
“董瓔珞說了,明天的宴會她爹辦她爹的,她自己的圈子另外辦,就平日大家相熟的人,沒什麼關係,再說了,現在是新時代了,有些東西倒也不那麼講究了,另外我聽說學校裡要排話劇,到時還得大家羣策羣力呢。”
“那明日再說吧……”虞淑麗的口氣依然不好,顯然還在生卞老二的氣。
“你跟卞老二那個小癟三置什麼氣,讓那傢伙得意去,他現在越得意的忘形,到時栽的就越狠。”戴謙又嘟嘟喃喃的說。
“怎麼?”虞淑麗頓住了腳,一臉好奇的問。
“我聽董瓔珞說的,介紹卞老二進公廨所的那個洋人,因爲私下持有船舶所有權被新任的江海關稅務司長暫時停職了,這事兒要查實了指不得要免職,到那時卞老二靠山倒了,看他怎麼得意。”
“呵……”虞三姑娘嗤笑一聲,心裡樂了,如此看來,卞老二也是秋後的蚱蜢了,心裡舒坦了,虞三姑娘轉頭進了虞宅,戴謙捧着東西進了隔壁13號屋裡。
虞景明幾乎是跟着虞叔麗的腳步進門,戴謙最後的話倒叫她聽在耳裡,她是曉得稅務司這個規定的,也曉得湯姆遜持有船舶所有權這事情是違規的,在布了這個局,同翁冒也商量過,預測了湯姆遜可能會被查,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不過,結合年初時稅務司和江海關的人事變動,倒也不奇怪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墨賢理那裡也是要燒一燒的。
想到這裡,虞景明內心微澀,中華的海關卻成洋人權利場上的角鬥場,不能不讓人心底泛起悲涼。
至於卞老二那裡,虞景明倒沒有太多的擔心,雖然當初是湯姆遜舉薦的,但走的是翁冒東家那邊的路子,再加上公廨所用人,也不能朝令夕改,那豈不就是打自己耳光了,當然也得防着別人混水摸魚,這方面明天提醒一下卞先生即可。
想到這裡,虞景明腳步一頓,腦海裡又想起前幾天董幫辦來過卞家,又想着風才卞先生手上那本江海關賬冊,也許都不用她提醒了,卞先生那裡說不定已經有了準備。
更何況卞老二那人也是個見杆就能爬的,扶上馬,送一程,最後能不能成氣候就看各人造化了。
世間之路都是人自己闖出來的。
……
“一字好比一根槍,二字下道拉得長,三字好比王字樣,四字封口嘴不張,五字好比一隻虎,六字兩點在兩旁,七字金雞束全爪,八字蛾眉兩炷香,九字好像秤鉤月,十字橫豎一根樑。”
虞景明一進虞宅,就看到天井的陰涼處,翁姑奶奶坐在竹躺椅上,一邊是虞景明從寧波運來的茶樹十八學士,另一邊一張小板凳,虞景祺坐在那裡,兩眼呆呆的看着井臺邊的那隻黃貓,翁姑奶奶手裡拿着一本認字本兒,有些沙啞的聲音正是出自她的喉嚨。
她這正在教虞景祺認字,只是虞景祺仍然是隻言不發。
夏至站在翁姑奶奶身後,手裡拿着一把浦扇,一邊給兩人打着扇子,一邊還時不時伸手去扶一扶身體歪來歪去的虞景祺,她嘴裡跟着翁姑奶奶讀着:“一字好比一根槍……”,又一臉焦急的示意虞景祺跟着念,這孩子境遇已經十分不好,又這般木呆呆的不曉得討人歡喜,夏至不由的爲虞景祺的未來擔心。
“喵……”井臺邊的貓發出一聲輕叫,然後跳下井臺,躍上牆頭,再一個起落便消失在衆人的視野裡。在貓消失的時候,虞景祺的眉毛跳了跳,然後便又低着頭,肩膀微縮着,將周圍的一切人和聲隔離了開來。
“景祺快念……”夏至出聲催促着。
“你催他做啥喲,不念就不念,又沒什麼關係,喜歡貓是吧,巷尾鄧家的那隻花貓有身子了,等生的時候姑奶奶去給你求一隻來。”翁姑奶奶嘮叨着,也不在乎有沒有人應和。
老人家沒有什麼太多的想法,這孩子既然寄養在她名下,她善待他也寬解老年寂寞。
巷尾鄧家是賣麻油的,他有的花貓毛色最好看。
翁姑奶奶說着轉頭看到虞景明進門,又笑呵呵的說:“景明回來啦,快跟九爺爺九奶奶說說話,他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