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怎麼來了?”看到董幫辦,卞維文頗有些驚訝。
“找你有點事兒。”董幫辦說着,看到老潢坐在走廊上,便沒過去,雨已經停了,他就站在那石榴樹下,那眼光先掃了一下老潢,然後示意了一下卞維文,自然是示意讓老潢迴避。
老潢咧了咧嘴,拍拍屁股站起身來,手一擡,便架起掛在樑上的鳥籠:“寶貝兒,咱們出去溜溜,別見天的見些個俗人,污了眼睛。”
老潢說完,趿着鞋子溜溜答答的出了門。卞維文拿了兩把竹椅子走了過來,放在石榴樹下。
董幫辦邊坐下邊覷了老潢的背影一眼,就這老貨,整日裡架鳥哼曲兒賭小錢,跟京城八大胡同那些個玩主一路貨色,還嫌別人俗,呸……
董幫辦不屑的看着老潢走遠了,纔拿下夾在腋下的公文包,打開公文包,拿出幾本賬冊遞給卞維文說:“維文,有幾本賬冊,我找你幫我看一下。”
卞維文有些狐疑的看了董幫辦一眼,然後打開賬冊,才翻了兩頁,那眉頭不由的微微皺起,然後輕輕的合上賬冊,遞還給了董幫辦,董書辦卻是不動聲音的伸出右手一攔:“你別急着拒絕,賬冊先放你這裡,我是決對信任的,你再思量兩天,初十是我家瓔珞的十六歲生辰宴,我藉着這由頭在霞飛路的一個俱樂部辦了個宴會,你到時過來,我們再細說。”
“董先生,這怎麼行,你是曉得我的……”卞維文仍皺着眉頭。
“我就是曉得你,所以我相信你會接下這事的。”董幫辦再一次打斷了卞維文的話,說完,轉身便出了卞家,只卞維文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背影細細思索董幫辦的話。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這世間之事,拔出羅卜帶出泥,誰也沒有想到虞家大小姐的一翻毫不相關的謀劃卻又扯出了江海關的權利洗牌。
自開埠以來,國之海關就掌握在洋人手裡,而在近年,隨着原海關總稅務司長赫德告老,就總稅務司一職,赫德系的裴世楷和安格衛戍部隊展開了激烈的爭鋒,直到年初朝廷任命安格聯爲代總稅務司。可以說,這一場爭奪在上層勝負已定,但赫德在海關盤庚多年,在加上他多年任人唯親,門生故吏可以說是盤根錯節,安格聯雖拿下代總稅務司之職,但並不等於他就能馬上掌握了總稅務司及下面各海關,安格聯想要掌握這些,自不免要重新梳理底下各海關的人事,而江海關更是重中之重。
年初,隨着安格聯任代總稅務司,安格聯繫的墨賢理也新任了江海關稅務司長,但赫德系的副稅務司長彼得盤據江海關多年,墨賢理初掌江海關,在他的制肘之下,頗有一些束手束腳,難以伸展的感覺,於是就江海關的掌控權,墨賢理和彼得之間就頗有一番爭奪,只墨賢理新官上任,一時還沒找到突破口。
這回虞景明同翁冒一起布的這個局,無意中也把湯姆遜持有船舶所有權的事情揭開了,湯姆遜做爲海關監察擁有船舶所有權是違反海關規定的,而彼得做爲掌管監察這一塊的領導人,自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於是就爲墨賢理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而至於董幫辦,顯然也看到了機會。
在赫德任總稅務司的年代裡,對華工十分的歧視,目前董先生所任的幫辦已經是華人在海關裡所任的最高職位的,可就這個職位在洋人眼裡也不過是一個助理跑腿的。
不過安格聯跟赫德系裴世楷爭奪總稅務司一職時,爲了取得朝廷和華人的支持,許諾一但他任總稅務司一職便提高華人在稅務司和海關裡的待遇,這就是董幫辦的機會。
爲了在江海關拼一個更好的席位,董幫辦自然也是要交投名狀的,因此,他交給卞維文的賬目所牽扯的便是跟彼得有關人等的賬目。
董幫辦要做墨賢理的前鋒,爲他拿下彼得,而更甚者董幫辦也是盯上了彼得現在那江海關副稅務司的職位……
本來依着卞維文的性子,是不會夾纏進洋人的鬥爭裡面的,只是這回不一樣,維武進了江海關下面的公廨所,他是那位湯姆遜舉薦進去的,如今明顯着,湯姆遜在江海關是呆不下了,這很可能會影響到維武。
若沒機會也就算了,大不了那個巡捕不當,可如今有這個機會,只要幫了董幫辦這一把,那便也給維武在關海關留下一份煙火情……
這也是爲什麼董幫辦讓他仔細思量的原因所在。
想着,卞維文深吸了口氣,攏着袖子回了屋裡,不管如何,董姑娘生辰宴那天,他使不得要走一趟董家。
虞景明自不曉得她之前的一翻謀劃無意中攪動了整個上海的大局,於她來說,拿回虞園便達到目標了。
虞園的案子在一週後終於開庭了,虞記證據確着,再加上呂家也怕沾惹上呂仙芝這個死鬼的後患,而呂三又被趕出了公廨所,沒了護身符,他在道上斷人財路的事情沒少做,如今一但失勢,自然少不了痛打落水狗的。
別的不說,卞維武在他手上屢屢吃虧,這回自要找回場子,一時間呂三成了過街老鼠。
最新消息他已於開庭前一天已離開了上海,如此,整個案子順風順水,虞記順利的拿回了虞園。
判下來的這天,天依然下着小雨,最近雨一直不斷,聽說安徽那邊已經鬧水災了,再加上蘇北那邊的蝗災,東北的鼠疫,還有南方革命黨幾次起義,大半個中國都陷在一片災亂之中。
普通的人們便掙扎於這一片水火之中頑強的生存。
虞景明這會兒就坐在虞記一樓的糕點鋪子裡,面前茶几,一壺香茶,兩隻小蝶,蝶子裡是幾樣點心,虞景明邊吃着點心,那眼神越過敞開的窗戶落在窗外的院子裡的作坊前,細密的雨絲裡,作坊頂的屋檐水如線一樣滴落。
作坊門口,麻三妹端着一籠剛剛出爐的桂花糕匆匆進了大堂的後門,立時的,便有夥計接過桂花糕擺在鋪子對外的窗口邊,那裡已經排了不短的隊伍,麻三妹的桂花糕本就不錯,來了虞記後,虞景明又同作坊幾個師傅共同研究,改良了配方,完善了不足部份,一些時日下來,虞記桂花糕的名氣便在周邊漸有起色了。
而每一個來買桂花糕的大體也會再買一點其它的點心,比如說太后餅,在虞記的作坊由莫老師傅接手後,太后餅不管從賣相上和口味上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裡面的糖冬瓜,那糖冬瓜外面的糖霜竟如冰雪一般晶亮潔白,口味更是清甜而不膩,最近太后餅的銷量也一直在增長,雖然幅度不大,但每天的流水看得見。
便是另兩樣糕點,松子百合酥和棗泥酥餅上,在虞景明要求把細節做到最精緻的情況下,雖然在材料方面並沒有採用上好的紅松松子和滄州金絲小棗,但在材料品質保證的基礎下,這兩種糕點的口味和口感也得到了提升,尤其是松子百合酥,從最近兩天的銷量來看,總店和各分店都有緩慢提升。
雖然目前,各大貨行對虞記還在觀望,但有着目前的起色,虞景明倒不是太急,她相信只要把一切細節做到最好,在客戶口中把虞記的口碑重新立起來,再等得一個合適的爆發時辰,一切便會迎刃而解,如此,虞記的未來便可期待了。
虞景明想着虞記的發展的時候,麻三妹站在後門口那處,朝着虞景明點頭打了個招呼:“大小姐好。”
虞景明也衝她微笑點頭:“做的不錯。”
麻三妹再笑笑,她曉得這位大小姐並不是多話的人,便轉身回後院,不曉得爲什麼,每次面對這位大小姐,麻三妹總是會有一些不自在,她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初次見面時在卞先生家,這位大小姐兩眼清透,自己那一點小小的心思似乎一下子就被看光了似的。又想起上回,虞大小姐同卞先生站在一起說話,兩人站在那銀杏樹下的情形,竟是那般的舒服,再想着永福門關於這位大小姐同卞先生之間的流言,她心底便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意。
在她看來,卞先生實是好人,成親那日的事情應是被這位大小姐利用了,她有時總會爲卞先生感到不平。只是這些事情卞先生並不在意,她那裡皇帝不急太監急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