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下人都認得虞景明,荃媽笑嘻嘻的迎着虞景明進了院子:“一早上,大奶奶就跟我說,說今天大小姐一定會來的。”
“多謝荃媽,快過年了,給荃媽問好,這是一點過節禮,不成敬意。”虞景明說着,一邊小桃把手裡的一提糕點和一個紅包遞給荃媽。
荃媽是跟了王大奶奶多年的下人,當年還是王家三少爺的奶媽,便是虞景明小時候,也常跟着王家三少爺由荃媽帶着,因此便更有一份親近,過年過節的,虞景明但凡要給王家大奶奶送禮則必然會有荃媽一份。
“哎喲,這怎麼使得……”荃媽笑眯了眼,嘴裡客氣着,手上卻已經接過。
“得了,荃媽,你嘴巴都快笑歪了,還假客氣……”馮紹英從屋裡出來,卻是笑嘻嘻的打趣。
“喲,二少奶奶最知曉荃媽,曉得我就這點貪心,謝謝大小姐了,我這就去給大小姐沖茶,我曉得這冷天裡,大小姐最喜歡喝杯熱茶,再捧着熱茶杯暖手的。”荃媽摸了一下鬢邊的頭髮,抱着禮盒,又喚着下人招呼小桃和潤生,她自己則忙不疊的去給虞景明沖茶水去了。
馮紹英挽着虞景明的胳膊:“聽到開門聲,大奶奶就曉得是景明到了,讓我出來接。”
“謝謝二嫂。”虞景明笑嘻嘻的感謝。
“作怪。”馮紹英翻了個白眼,隨後卻又壓低聲音:“快進屋,昨天的事情可把我們大家急壞了……好在,好人有好報。”馮紹英合着手朝天上拜了拜。
“害得大家擔心,景明過意不去。”虞景明回說。
“自家人,客氣什麼。”馮紹英沒好氣的說着,又問:“一會兒下午有事不?”
“翁冒的事情伯父有什麼打算?”虞景明眨眨眼睛問馮紹英。她這話的意思,如果翁冒的事情需要她出面,那她肯定下午就沒時間了,如果不需要她出面,那她就沒事。
“這我就不曉得了。”馮紹英說着,又拿手指了指屋裡:“那位李大公子一早就過來了,就翁冒的事情跟你伯父談了好一會兒了……”
馮紹英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臉好奇,關於李大公子和虞記東家大小姐的花邊新聞在各大報紙上,到現在還是方興未艾,今天早上花邊新聞的頭條,還是昨天上午,李大公子跟虞記東家大小姐在南街茶樓喝茶的消息。
如今,爲着翁冒的事情,那位李記大公子跟自家公公可是寸步不讓。
透過敞開的窗戶,虞景明隱隱能聽到屋裡的說話聲,但聽不分明,只等走到門裡,屋裡的聲音才清晰的傳來。
“叔父,翁冒的事情該由我出手……”正是李澤時的聲音。虞景明不由的側耳細聽。
屋裡的談話聲繼續。
“翁冒是翁姑奶奶的侄兒,是虞記的員工,你李記憑什麼出手?”反問的是王柏權。
聽着王柏權的話,虞景明先是一愣,然後有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馮紹英在一邊捂着嘴竊笑,虞景明跟李澤時的花邊新聞實在多,王家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王伯權是藉着這機會逼李澤時表態了。若是兩人有情,那李澤時站在虞景明這一邊幫虞景明解決翁冒的事情,如此就名正言順了。
虞景明微愣一下卻是淺淺的笑了,雲淡風輕似的,卻有一種寂寥。
只可惜王伯父註定要失望了。同樣的事情虞景明昨天在茶樓已經試探過了,終是時機不對。
馮紹英耳朵幾乎貼在門上聽牆角。
“王叔父,翁冒的事情不應該跟虞記聯繫起來,翁冒是受朱先生的牽連,朱先生的事情一日未查明,翁冒便不能完全洗脫嫌疑,所以虞記是虞記,翁冒是翁冒。”果然,李澤時並未接王柏權的後話,而是把朱先生同翁冒的關係提出來說話,畢竟翁冒是朱先生招認出來。
“哦,那你打算怎麼做?”王柏權的聲音有些不豫,他在商場打滾這些年,早就精通各種利害關係,自然能看清這裡面的關係,只是李澤時故作湖塗,讓他多少有些不痛快。
“我是覺得,我們不應再把虞記事件擴大化,昨日那位上海道大人在虞記吃了個憋,心中必然不痛快,若是伯父們今日再拿虞記說事,說不定反而弄巧成拙。所以,今日伯父們什麼也不說,只做事……”李澤時侃侃而談。
“只做事?做什麼事?怎麼說?”王伯權沉吟了一會兒,澤時考慮的倒是周道,虞記已經被架起來了,不能再添柴加火。
“最好由李總董出面,廣邀上海各界士紳商談成立上海總商會,並提議案結合上海各商團以及講習所,組建上海商團聯盟。”李澤時的聲音很平靜。
門外聽着的虞景明那心裡卻不得不歎服啊,這位李大公子實是審時度勢之能手,自己幾次佈局,最終都被他借勢。
比起拿虞記立旗去跟上海道談判,倒不如像這位這麼說的這樣,更能讓那位新上任的上海道妥協。成立上海總商會,組建商團聯盟,這便讓上海各界商人有了在變亂中自保的能力。甚至還會成爲各方勢力都必須拉攏的力量,到時那位上海道的劉大人說不得還得先放下架子跟大家談,以穩定上海形勢。
而對李大公子來說,若是最終上海商團聯盟得以成立,那作爲策劃和鼓動者,必能在裡面佔據一席之地,於革命形勢來說是極其有利的。
猶記得昨夜李大公子說,你看戲好了,於是,屬於李大公子的舞臺便開始揭幕了嗎?
果然甚是精彩呀。
“你來上海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王柏權不是沒有擔當的,面對如今大廈將傾,又深處風雨飄搖中的中華,做爲一個民族商人,他亦將承擔他的責任。更何況他也看到了成立上海總商會以及商團聯盟的必要性,他會促成這件事,但他必須弄清楚這位李大公子的目的。
“我是奉宋先生和譚先生之命,以行商之名來上海實地調研上海及中部的革命形勢,並將着手籌備同盟會中東部總會的各項事宜……”李澤時很坦誠的說明了他來上海的目的,這個時候若不坦誠,就失之誠意了。
雖然這樣說會很冒險,但王家是他最先要拉攏的民族資本家,冒險是值得的。
虞景明咧咧嘴,前段時間,朝廷之所以封鎖各路交通,便是因爲有傳言說同盟會有意在上海成立中部總會,只哪裡想到早在幾個月前,這位李公子就已經在上海佈局了,這份心思縝密至極。
李澤時這時算是完全交了底,王伯權自沒有不滿意的,點點頭:“如此,那這事情我去聯繫,只是翁冒事情你要如何做?”
“我……”李澤時正要回話,兩聲輕咳自門邊傳來,李澤時和王柏權這纔看到站在門口的虞景明和馮紹英。
“景明來啦,快進來坐,正說着翁冒的事情呢,你來說說看你有什麼打算?”王柏權衝着虞景明招手。
“我去幫大奶奶端點心。”馮紹英衝着虞景明點點頭,轉身去了廚房。
李澤時則看着虞景明笑笑點頭。
虞景明在窗邊的沙發椅上坐下,她感到對面李澤時目光灼灼,她微側開臉沉吟了一下說:“正如伯父剛纔所說,翁冒是由翁姑奶奶一手帶大,雖說是侄兒,但便是說兒子也沒有錯,而翁冒又是景明之表兄,更是虞記的員工。所以,翁冒的事情景明出面是最合適的。”虞景明說着,從懷裡拿出之前寫好的擔保書。
翁冒有沒有罪不是虞記能定的,但虞記可以給翁冒做擔保,這事體是很慣常的手法,也不會刺激那位上海道。
王伯權接過看了看,點點頭,景明做事甚是老練,看完,王伯權又把擔保書遞給李澤時。
虞景明這時又笑笑說:“接下來的事情我去不管了,我只想翁冒能回家過年。”
“成,這件事交給王伯了,你王伯若是連這點都辦不到,這些年就活狗肚子身上去了。”王伯權自信的道。
這事在王柏權看來是板上訂釘的,上海道封鎖永福門的事體已經鬧的上海商界人心慌慌,在這種情況下,成立上海商會,組建商團聯盟也是順理成章事情,這樣的局面必會讓那位上海道坐立難安,這時候虞記的擔保書就是一個給劉大人的下臺階,對那位劉大人來說正是瞌睡了送上的枕頭,沒有不允的。
“必能讓大小姐過個歡喜年。”李澤時也應承。
虞景明淺笑:“我去見大奶奶了……”她曉得接下來王柏權跟李公子必然還有許多事要商談,便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