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馬路陶記,買桂花糕的人從陶記一直排到了天蟾戲院門口,將整條長街擠的滿滿當當。
陶子華站在二樓的窗戶邊上,先是歡喜的看着這長長的隊伍,然後又眯着眼看着對面虞記,四馬路虞記分店如今門可羅雀,便是連店裡的夥計也窩着不出來見人。
聽說虞記桂花糕今天又漲價了,都說虞景明瞭得,如今看來是有些盛名難附,陶子華很有些意氣風發的。
“對於虞記桂花糕今天繼續漲價的事體你怎麼看。”陶掌櫃坐在二樓的辦公桌後面,手裡捧着一隻大的景德鎮瓷茶杯,背靠在椅背上,卻是在閉目養神。
“爹,虞景明到底是女人,小技量呀,虞景明以爲虞記桂花糕今天繼續漲價,我就會繼續認爲是她家姐妹不合呀,然後掩蓋她其實是想趁這個機會把虞記桂花糕做成精品禮盒的事情,太小看人了……”陶子華轉過身來,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沙發椅上衝着他爹道。
“哦,你不看好精品禮盒這事體?”陶掌櫃眯着眼睛,看着自家兒子問。
“精品禮盒這事體咱家又不是沒做過,咱家一直在做呀,咱家還不是因爲精品這一塊份額被西點搶去了近半,中檔市場也正在逐年萎縮,這纔想開發外埠市場的嘛。別人能進來,咱們爲什麼不能出去?”陶子華說着,又道:“虞景明想的是好,有麻師傅在我們陶記,桂花糕的市場份額她根本沒法子跟我們陶記爭,所以她想另闢蹊徑,把虞記桂花糕做成精品,我早上讓人去買了虞記的桂花糕,現在她們家的桂花糕叫桂花貢,倒是花了些心思的,不論在質量和包裝上,都算得上層。但別忘了,咱家一直經營過這一塊,曉得市場份額並不大,而且若沒有低檔和中檔的用戶羣體支撐着,高檔的精品市場是會逐漸萎縮的,虞景明以爲把她家的桂花糕提檔就沒事了呀,那是空中樓閣。”陶子華道。他有信心把虞記桂花糕的市場份額吃掉。
陶堂櫃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說:“好,你有信心就好。”說完,陶掌櫃又喝了口茶,他其實內心裡有好多的話是不吐不快,但也曉得這會兒子華正在興頭上,只怕說多了還以爲他長別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是給他潑冷水,到時,父子倆又免不得弄得一場不快。
想着,陶掌櫃又重重的咳了起來。
“爹,這邊都穩定了,也沒什麼事,你回去休息吧。”陶子華勸着陶掌櫃。
“好吧。”陶掌櫃說着站起身來,捧着茶杯,正要說話,桌上的電話響了,陶子華拿起電話“嗯”了幾聲,放下電話便又跟陶掌櫃說:“利德的經理約我吃茶。”
“哦,好。”陶掌櫃心想,吃什麼茶呀,還不是那邊約個付賬,不過,這些話,陶掌櫃終是一句也沒說,還是不說的好,有些事體,也只有撞了南牆才曉得深想。
回到蘇州河岸邊的陶宅,陶掌櫃站在陶宅門外的蘇州河邊,環顧四周,周圍都是低矮的民房,這處是當年陶民旺從虞記出來後的落腳之地,雖然後來有了錢,買下了周圍兩戶人家,整個屋子得到了擴充,但受環境所限,依然有些侷促和破舊了點,陶子華對這處是看不上眼的,所以陶子華現在幾乎就是住在四馬路那邊。
只陶民旺卻死活不搬,這裡是他陶記興起之地。
“河風大呢,也不進屋。”陶太太拿了件外套出來,給陶民旺披上。陶民旺坐在河邊的墩子上,拿出旱菸袋抽了一口煙。
“我覺得呀,子華說的有理呀。”陶太太在一旁道。
“理是有理,但太過樂觀,他只想着他的眼光和見識,卻不去想想別人的眼光和見識,他說虞景明只曉得把虞記桂花糕提檔,而放棄了虞記桂花糕的中低檔市場,這是他想當然你曉得不,他都沒有細緻的去調查,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虞景明放棄了中低端市場,他怎麼就好斷定虞景明放棄了中低端市場呢,想想也不可能呀,虞記去年簽訂的外埠訂單到現在還沒有完全交付完,這麼一大塊收益,她虞記能說放棄就放棄?只是景明做事太過隱晦,讓人很難找到珠絲瑪跡,有時候那些珠絲瑪跡就是放在你面前,你也很可能忽略,偏子華還那麼樂觀。再說了,子華總認爲,咱家精品禮盒沒做出頭,這精品禮盒就沒做頭似的,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咱家精品禮盒沒有做出頭,是因爲我的技術終究差了點火候,我做不出於精品禮盒相匹配的高品質糕點,你曉得虞記現在做的桂花貢嗎?昨天的我買了,今天的我也買了,我告訴你,這裡面讓我覺得可怕的不是這款桂花貢確實做的好,說實話,就目前這款桂花貢的水平,讓我集中作坊裡的師傅,我也一樣能做的出來。但是你曉得吧,虞記的這款桂花貢它一直在進步,昨天的超出平常賣的桂花糕,所以虞景明漲價,而今天的,又較昨天更高一層,所以又漲價了,我相信明天的桂花糕說不定在某個方面又有所改進,如此,虞記這桂花貢每天漲價,而顧客會擔心明天又漲,這就逼的顧客越早買越好,如此一段時間,桂花貢的銷量也許不會太高,但它的名氣必然會上去,這是在爲桂花貢養望呀。一但名頭起來了,還愁銷路嗎……”
陶掌櫃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裡既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欣慰的是虞景明不愧是虞永福的女兒,已經頗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勢頭了。
不是滋味的是,畢竟虞景明的對手是他陶記呀。
“哎呀,你這死老頭,既然這樣,你怎麼不跟子華說清楚呀?”陶太太有些急了。
“我怎麼跟他說呀,他那脾氣,我一說,他一準會說我擡高別人看輕他,還不得跟我吵呀,找個時間,你跟他說吧,就不曉得他聽是不聽。”陶民旺道。
陶太太也不做聲了,子華正一頭熱呢,這時候給他澆冷水,他還不得炸呀。
“別擔心,我本就是要拿景明磨練他,再不濟,總有我收拾攤子的……早些吃苦頭總好過以後吃。”陶掌櫃道。
“你們爺倆呀……”陶太太嘆了口氣。不管了,她也管不了。
“我去燒晚飯了,也不曉得子華晚上回不回來吃。”陶太太說。
“他哪裡還會回來,利德那邊一個電話,他就顛顛的給人付賬,做冤大頭了。”陶掌櫃沒好氣的道。
“嘖……”陶太太嘖了一聲,自顧自進了廚房。
沒成想,到了吃飯的點,陶子華一頭撞進門來:“爹,我得到消息,虞景明從廣州那邊進了一批米粉,綠豆,糖等原材料,她爲了降低成本竟然搭上伊麗莎白洋輪,那洋輪是一艘免稅船,但虞景明的東西可不在免稅之例,虞景明這是想利用伊利莎白號洋輪走私,真利令智昏,這回我可是要趁她病,要她命了。”
陶子華一臉的興奮,這是吃茶的時候從利德那裡聽到的消息,說是江海關那邊傳出來的,爹老說永福爺了得,又說虞景明青出於藍勝於藍,如今看來可是蠢的很。
“做生意最緊要的是做好自己,不是老盯着別人出錯,更何況虞記的貨都還沒到港,這走私的傳言就出來了,還不曉得這裡面有什麼名堂呢。”陶掌櫃掃了陶子華一眼,夾了口菜進嘴裡,嘀咕的說。
“呵,有什麼名堂?爹你別把虞景明想得那麼厲害,董幫辦那邊最近跟利德斗的厲害,利德跟伊利莎白號一向有貨物往來,董幫辦想深挖利德的事體,自然就盯上了伊利莎白號,自然要安排海關那邊的人打聽,這一打聽沒打聽出利德什麼,倒是挖出了虞記,這可以說是歪打正着……”陶子華說着,轉身又出門。
“你這才進門,怎麼又出去呀?”陶太太正要給陶子華盛飯,看到陶子華才進門又轉身要出門,連忙問道。
“我回四馬路。”陶子華說着,人已出了屋。
“唉,你這老頭,少說一句不成嗎?”陶太太沒好氣的坐下來,拿起碗筷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我這不是給他提個醒嗎?”陶掌櫃將手裡的空碗遞給陶太太。
陶太太橫了陶掌櫃一眼,本待不理,想想,又站起身來,接過空碗,幫陶掌櫃添了小半碗,然後兩人默默的吃飯。
外面,蘇州河水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