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門這邊本來就擠了許多人,這會兒叫卞維武的汽車一衝,更亂的如同一鍋粥似的。
這回來圍困永福門的有衙門的差兵,有自治公所商團的人,更有本屬於榮興商團的人,大家都是相識的,這邊人聽到追着汽車的那幫人講——貨在車上,立時的便也一窩蜂似的堵了上去。
據平五的口供,那批軍火本來就是卞維武拉進虞記的,這等情形,顯然是虞記心虛,讓卞維武拉着貨要冒險突圍了。
“讓人封了城門。”劉大人一聲令下,小西門邊四個差兵推着門,那門緩緩合上。
永福門雖然就在小西門門邊上,但因着上海道帶兵搜查永福門的原因,擠得整條道十分逼仄,卞維武擔心撞到人,開的也就不快,等到卞維武開着車闖到小西門門口時,城門已經緊緊的閉上了。
運貨汽車被逼停在小西門門口。
“卞維武,下來。”賈西拿腳踹着車門。
“賈西,踹一腳十個大洋,我看你有多少大洋可以賠。”卞維武在車裡咧開嘴,他的背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他這開的可是江海關公廨所的貨車。
“我有錢賠只怕你也沒那命享。”賈西冷笑,反正卞維武這會兒已是甕中之鱉,他也懶得同卞維武貧嘴,招呼着兄弟打開車門,然後搬出一廂廂封了封條的東西。
看着那些封條,有眼尖的兄弟已經覺的不對了,那封條的落款是江海關公廨所。
幾個手快的,三兩下就撕了封條,裡面一紮扎的東西,拆開紙色,褐色的一坨,一個差爺拿在鼻間聞了聞,然後訝然失聲:“大煙……”
這一車裡,哪裡是什麼槍支和炸藥,分明就是大煙,學名鴉片,還有個吉利的名字叫福壽糕。
立時的,小西門口,永福門巷口亂成麻,大家都圍着那一箱箱的鴉片。
卞維武已經被人從車上扯了下來,此時兩手被人壓在背後,一臉冷笑。卞維文站在人羣外的角落處,眼尾瞅着一輛馬車從虞記後門出來,同上海縣的馬車放個並排,卓鐵飛快的掀掉上海縣馬車頂上的青色油毛氈,蓋在另一輛馬車上,整個過程神不知鬼不覺。
卞維文和虞景明兩人又相視一眼,一切順利。
“維武,怎麼回事?”虞景明鬆了一口氣,才擠進人羣裡問。
卞維文這時也走過來,衝着兩個差爺一拱手,卞維文這個舉人在普通人眼裡算不得什麼,但在衙門裡還是有一張皮的,兩個差爺哪當得起他的禮,連說不敢,卞維文只是淡笑,拉了卞維武站起身來,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大小姐,沒事。”卞維武一揮手,轉過臉卻是一臉委屈的衝着幾人大人道:“幾位大人,小的是江海關公廨所巡捕,這幾個月我奉了威廉探長的命,一直在查鴉片走私的案子,這是我在榮興商團的一個倉庫裡查到的贓物,我搶了出來,一路被榮興商團的人追……如今既然被堵在這裡,我也管不得的,只得就這麼空手回去交差。”
卞維武這話可就把在場的人都架起來了。
江海關公廨所查封的大煙被上海縣,上海道幾個大人堵在了小西門。牽涉到江海關,就要跟洋人打交道,上海道自然頭疼。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這般的急轉直下。
“這是怎麼回事?”劉大人聲音冷冷的,兩眼有些陰鶩的盯着垂手站在一邊的榮偉堂。一切計劃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出了這樣的變故,還是出在榮興商行上面。
“大人,這事我也不清楚,我需要一點時間查一下,但這個事情跟現在的事情無關,小心有人故意轉移視線。”榮偉堂一臉鐵青,榮興商行除了明面上的投資生意,背地裡免不了也有一些見不得人的走私生意,只他沒想到這回這鴉片怎麼就叫卞維武給挖了出來。
混亂的場面,一下子極靜了下來。
虞記這邊人自然看戲。
榮偉堂額上出了汗,這事情要是處理不好,搞不好要把他自己給坑了,連忙跑進一邊最大的酒樓,砸下十塊大洋,才得了打電話的機會,給在江海關的董幫辦打了個電話,請他出面處理一下,榮興商團董幫辦也有份,更何況這些鴉片本就是董幫辦幫洋鬼子代理的。
董幫辦來的很快,陰着一張臉,沒給榮偉堂好臉色,倒是跟卞維武說了不少好話,才讓卞維武把車開走了……
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一車走私鴉片在這裡爆了光,這事只怕是完不了了……
“咣噹。”一聲,是瓷盆砸在地上的聲音,然後又是嘣的一聲,是板凳被推倒的聲音,接着譁拉聲,永福門那邊搜查還在繼續。
“該死的,你們怎麼能這樣,哎喲,我好不容易置辦一套碗碟,全砸了。”是六嬸哭天罵地的聲音。
衙門差兵搜查,那向來是要雁過拔毛的。
“都記好了,誰家要是短了什麼,都一一記下來,明天拿到虞記報銷,這賬我認。”虞景明突然揚聲的道。
wWW.тTk Λn.CO 卞維文一臉平靜的站在一邊,心裡到是感嘆,東家大小姐的氣度。
另外虞景明這話也實實在在撕了在場幾位大人的臉皮。
“劉大人,這樣是不是太過份了點啊,還是悠着點,劉大人剛剛上任,上海商界還看着劉大人的一言一行呢,虞記在上海也算是有些頭臉,若是任由這些差兵故作非爲,只怕會引起上海商界對大人您的猜忌。張大人說了,上海時局非同一般,一定要穩。”楊幫辦在一邊閒閒的道。
“馬師爺,傳話下去,搜查就搜查,若是誰敢動歪心思,直接打死在永福門口。”劉大人也是發狠了,這個時候搜查不能停,但也確實不能做的太難看,他得給自己留後路。
馬師爺匆匆過去,話一層一層的傳下去,永福門也漸漸平靜下來。
雨時大時小,天時陰時晴,這場搜查一直到黃昏。劉大人等人一無所獲,一個個臉黑的要滴出墨來。
他們心裡都曉得那一車軍火真正是進了永福門的,可爲什麼就搜不到了呢?
“大人,張大人打電話來了,讓大人馬上收隊,李記的人直接把事情通到京城。”
兩江總督張大人來電了。
劉大人不甘也沒法子了,再不收隊,等着他的說不定真就是蔡大人的下場。
“聽說大人善於解棋譜,我車裡有一本明朝的《橘中秘》,大人要不要看看?”楊大人歪過身子站在身後不遠一直裝聾作啞的上海縣道。
“要的,要的。”上海縣一臉喜笑顏開,跟了楊大人上了汽車,卓鐵架着馬車跟在後面。
虞景明站在永福門口,目送着劉大人一行離開,她看到上海縣上了楊大人的汽車,然後看着卓鐵架着馬車跟着隊伍中間。
“趙明,出發了。”虞景明衝着趙明一揮手,虞記出貨的隊伍足足二十幾輛大車,緊跟着劉大人一行,車上的氣死風燈映的整條街一片通亮。
“大小姐這晚上了,又下着雨,還不歇息?”榮偉堂臉色不好的走過來跟虞景明道。那兩眼卻仍急急的盯着那二十幾輛出貨的大車。
這二十幾輛大車已經是查了又查了,自然是沒有問題。
可榮偉堂就是不明白,那一車親眼看它進虞記的軍火哪裡去了,長翅膀飛了不成?
“多謝偉堂關心,不過,我覺得偉堂還是多關心一下鴉片煙的事情,想來董幫辦那裡還等着偉堂的交待吧……”虞景明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回去。
只要東西沒有在永福門裡搜出來,虞記這一關就闖過去的,接下來麻煩就是別人的了。
榮偉堂陰着臉皮,轉身上了一邊的黃包車。
細密密的雨織就的一張網,網住了這天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