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匆匆穿好衣服,腳上鞋子都來不及換,穿着一雙繡花拖鞋便急匆匆趕到巷尾小西門門口。
小西門門口這會兒圍了一圈人,虞景明踮着腳站在人羣外,就看到小西門門樓上一根麻繩在晃動,繩以下的人被卞先生擋住了,卞先生這會兒正站在一張高腳凳上,他一手扶着人,一手在解繩套,下邊,守門的卓老漢抱着老潢的大腿,邊上還有人伸手虛託着,老潢已經死透了,身體都發僵了。
邊上,卞維武抱着兩腳亂蹦的卞維新,一手還捂着卞維新的眼睛,卞三兒嘴裡兀自大叫:“老潢,老潢,快走,我們去抓鳥……”
“維武,帶維新回家。”卞維文頭不回,手不停的講。
卞維武便一把抗起卞維新,轉身進了永福門。
“唉……”邊上人嘆氣。
這氣氛讓虞景明也不由的就深吸了一口氣,老潢昨日還在茶當上唱貴妃醉酒呢。
人羣裡自也是一陣竊竊私語:“喲,老潢咋這麼想不開呀,好死不如賴活着唄,何況卞家兄弟如今正發跡呢,一個成了響噹噹的卞二爺,一個進了江海關,他正該享福的時候了……”
“享福?你也不看看他的身份,王子皇孫的身份呢,雖說已經是破落戶了,可那身份代表不一樣呀,現在什麼情況你不曉得看呀,大清朝要完蛋啦,明朝完蛋那會兒你曉得什麼情形的吧?”人羣裡有人便接話講。
“我哪曉得,明朝那會兒,我祖上的祖上都沒出生呢……”邊上一個賴漢打着趣講。
“那說書先生的書總也聽過吧?”先前的人又問。
“那倒是曉得的,聽說皇帝都吊死在煤山了。”另一人講。
“可不就是嘛,古話早有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別的人投個降的,說不定還有活路,這王子皇孫的,能有好路子給你纔怪。”先前的人說。
“這話在理,更何況,老潢這東西,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他可礙了不少人的事體,遠的不講,就這段城牆的事體吧,他們這些老頑固,不曉得給李平書找了多少事體,每年爲着這段城牆打官司,李平書硬是拿他們沒奈何,李平書那裡估計存了一肚子的窩囊氣,真等大清完蛋了,不跟他算賬纔怪。”平五瘸着腳湊過來,咧着嘴,一臉興奮的講。
“你積點口德吧,人都死了,你還這樣埋汰人,李總董什麼樣的人物,哪裡會跟老潢一個孤老頭計較,你以爲都跟你似的。”
這時,更夫老羅,車伕老趙,麻河北,趙鐵柱四個擡了一口棺材過來,聽到平五的話,走前頭的麻河北便沒好氣的挖苦了句,平五這話不成樣子。
平五撇撇嘴,他說的是實話。又看着幾人擡的棺材,是南街棺材鋪子出的柏木棺材,雖說不是頂級的楠木棺材,但這柏木棺材號稱千年柏木,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得出手的,爲了這個糟老頭子,卞家兄弟到是捨得。
這邊,卞維文同卓老漢已經將老潢的屍體放了下來,就擺在一張門板上。透過人羣的縫隙,虞景明看到老潢身上穿着湛青色長袍,長袍包套着那件黃馬褂,腳上穿着朝靴,露出的頭臉,神態是安祥的,腦後的辮子梳的整齊光潔,只有衣領,因着上吊的原因,有些印子,卞先生蹲在那裡,小心的幫着老潢扶平。
瞧着這情形,虞景明覺得,老潢是把這場死,當成一場重大的儀式,虞景明不由又想起之前聽到的南昌起義成功的消息,一死一生,對應起來,她心裡便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大清朝的氣數這回只怕是真到頭了。
“雖說是大清快完蛋了,但這畢竟還沒完蛋呢,也用不着這早早上吊呀,還有個北洋軍呢,革命軍能不能穩住陣勢,還得看北洋軍是吧?”有人接着先前的話題講。
“嘿,北洋軍?如今是羣龍無首呀。”有人應聲說,又有人問:“如今的北洋大臣是哪一個?”
有人講:“是蔭昌大人。”
“哦,這位午樓先生可管不住北洋軍,我看呀,能管北洋軍的人非袁大人莫屬。”又有人講,午樓是蔭昌大人的字。
“那有意思了,袁大人現在正解甲歸田呢,這是要起覆了?”有人問。
“就算要起覆,還不曉得他站哪一邊呢?他是後黨,老佛爺已經歸西了,當年維新那會兒,這位可是告密者,活活坑了光緒爺,如今的攝政王可容不得他,要不然,他一個北洋大臣,至於解甲歸田嗎,他可自負的很,他前幾年寫了一首詩曉得哇,百年心事總悠悠,壯志當時苦未酬。野老胸中負兵甲,釣翁眼底小王候。思量天下無磐石,嘆息神州變缺甌。散發天涯從此去,煙蓑雨笠一漁舟。這詩,聽着他好象就準備做個漁翁似的,可你聽聽前面一句,思量天下無磐石呀,嘆息神州變缺甌,曉得什麼意思吧,他自比定天下的磐石,就好比孫猴子手裡的定海神針一樣。當然,他手握北洋軍,有這樣的能力,如今這時局,他就成了奇貨可居了,鶴蚌相爭,漁翁得利,袁大人可不就是一個漁翁嘛……”說話的是南街的一個落弟秀才。
“喲,老酸才這意思是說,這革命黨同朝廷爭來爭去的,搞不好最後好了袁北洋呀……”有人咧着嘴問。
“我可沒這樣說,誰曉得呢。”落弟秀才不認。
“莫談國事!莫談國事!”有人見這話題從老潢上吊已經跑到天邊去了,連忙打住,這話題太敏感。
“卞先生,熱水,毛巾拿過來了,要我過來打理嗎?”芸嫂子這時捧了臉盆,毛巾過來。
“我來吧。”卞維文這才擡起臉了,接過芸嫂子手上的東西。
虞景明便看到了卞維文的臉,神色算是平靜,只擡眼之即,眼底有血絲,眼神有些暗沉。
卞維文也看到了人羣裡的虞景明,虞景明便笑笑,算是安慰,卞維文幾乎是微不覺察的搖搖頭,表示沒事。虞景明便點點頭。
卞維文便又轉過身,搓了毛巾,細細的給老潢擦臉。
“老潢也是前世修來的福,要不然,就他這樣的老東西,死了有哪個理會。”人羣裡又竊竊私語。
雖說老潢是正黃旗的人,可近年來,八旗裡這樣的破落戶不曉得有多少,有子孫的,大多子孫不肖,老頭一走,爭那點薄有產都來不及,最終有一口薄棺材算不錯的了。沒子孫,鰥寡的,衙門收屍,也就席子一卷,最後落一個荒冢土包,來年便野草慼慼。
更有甚者,那屍體被野狗刨出來,最後被分食的,反正也無人知曉,真正落得個天地茫茫。
“卞先生能這樣,也不枉老潢一片心,我爹講,老潢是有心的,老潢前日還跟我爹喝酒,講了時局,老潢講大清朝是真要完蛋了,我爹講,完不完蛋也無所謂,你一個糟老頭,不完蛋,大清朝也沒人給你養老送終,完蛋了,你一個半隻腳進棺材的,只要別作死,別人也犯不着跟你過不去,日子一樣的,沒甚麼區別。老潢講,他是無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可卞先生和卞維武兩個得罪的人多,兩人都是踩着董幫辦的屍體起來的,背地裡咒罵的,欲取而代之的不少。不過,維文維武兩兄弟也是有能力的,別人不一定是對手,可他老潢若駐在那裡,大清朝一完,他這個落魄貝子就成了別人攻擊卞家兄弟的口實,兩兄弟在別人嘴裡縱有萬般不是,但待老潢是仁義,他不能拖累他們……我爹當時嘆氣,這話不好談下去,只沒成想,這轉眼的,老潢就上吊了……”
芸嫂子站在虞景明身邊,頗有些唏噓的講。
虞景明點點頭。
對於老潢,虞景明平日是有些避諱的,這老頭經歷的世事多,他那雙眼睛雖然混濁但卻能看透人心似的,虞景明平日裡雖然自持坦蕩,但心思也確實多了一點,肚子的彎繞繞也多一些,有些也不甚光明,自不願叫人看透。所以平日裡,她跟老潢,最多也就見面點個頭,無甚言語。
不過,對於老潢的心思,她到是能摸着一二,其實從老潢改變形象開始,她就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老潢已經準備要走了,如今,也不過早走晚走的區別。
“老潢這一走,只怕這老城牆也終於到了該拆的時候了……”人羣裡又有人突然講。
虞景明便不由擡頭看城牆,城牆的牆磚滿是青苔,斑斑駁駁的,似乎已老朽不堪,也許是該拆了,破而後立,虞景明想。
就在這時,城門外,一陣鞭炮聲噼裡啪啦的響起,然後是一陣喜慶的鎖吶聲,衆人的心都陡的提了起來。
“喲,老天爺這是作孽呢,這邊才死人呢,怎麼就又碰上放炮吹鎖吶的……”人羣裡一片譁然。
有人朝小西門外望去,一橋之隔,就看到榮興的賈西帶着一隊人在橋頭邊放炮邊吹鎖吶,還在橋上扯了一塊恭賀竣工的橫幅。
那人便回頭講:“是榮興公司幫法租界公董局建的巡路崗亭竣工了……”
小西門外的護城河早已經是一條臭水溝了,兩岸更堆積出了一些灘塗,自兩年前起,法租界就陸續在護城河另一邊沿岸填灘築路,路築到哪裡,崗亭就建到哪裡,再借着巡路權,護大租界的地盤,這是各租界擴張地盤慣用的手段。
也因此如今法租界的地盤早就不是當初劃定的那點地方了。
而今年初,是榮興接了公董局這築路和建崗亭的工程,到如今正好建成了。
“是工程竣工呀?還以爲不巧碰上哪家迎親的呢,工程竣工儀式要這樣早的嗎?”有人發出疑問,大家擡頭看天,天邊是青白色,天還不算大亮呢,這時候辦工程竣工儀式實在是詭異了點。
“嘿,榮大少爺這是報復老潢吧,當年,榮大少爺跟虞大小姐結親那天,老潢可是因着增開小西門的緣故,嚎了一頓喪呢……”人羣裡有人懷疑的講。
大家便記得當初榮虞聯姻那會兒,正日子裡,老潢卻是披麻帶孝的嚎喪,別提多晦氣了,而因爲榮大少爺同玫瑰鬧出的桃色花邊,榮偉堂和虞景明這場親事最終以退親結局,便有不少人講,這是被老潢觸了黴頭。
如此想來,衆人神色不免有些怪異,這是一報還一報?
也有人不憤的講:“公董局築路就築路,護城河都叫他們填了一半去是什麼意思呀,是不是以後把護城河填了,到時護城河也歸法租界了?”
“呸,難怪老潢誓死要護着這段城牆,若是沒有這段城牆,只怕公董局的手都要伸到咱們這地界兒了,榮興也不是好東西,接這樣的生意,等於在要挖自家祖墳。”南街的老秀才也探頭出去看,看到竣工的橫幅都扯到橋當中了,便呸了一聲。
“老酸才,這可不關榮興的事體,這要怪,你怪朝廷去呀,朝廷不都默認了嘛,咱們五斗小民能翻天?這工程榮興不接自有人接,咱們榮興總不能跟錢過不去吧?”
卻是玫瑰從小西門外進來,一進門,正好聽到老秀才的聲音,便反駁說。
玫瑰身後,榮偉堂正陪着布魯諾,這位是法租界公董局道理管理委員會的委員,這竣工儀式就是榮偉堂要噁心老潢和卞家兄弟的,爲這,他塞了一塊名錶才請來布魯諾,要不然,這大早的,洋人可不理會他。
“布魯諾先生,這邊請。”布魯諾先生聽說這邊有人上吊,好奇,過來看看。
“我操你姓榮的,以後你碼頭上的幾間倉庫我會好好伺候的……”卞維武把維新交給了隔壁徐嬸,才一回來,便聽到榮興這邊放鞭炮慶賀,自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大哥講究隱忍,他卻講究直來直往。榮偉堂非要這樣,那他奉陪,自然的他嘴裡說好好伺候,是反話了。
卞維武最早就曾在碼頭抗包,後來藉着肥田粉起來,又進入江海關公廨所,如今,碼頭上老白那些人都跟着他混,這些人別看是苦力,但常年斯混碼頭,真要跟哪家倉庫過不去,那哪家倉庫的生意大體是要受影響的。
“喲,卞維武好威風呀,你大哥爲了巴結江海關,生生的坑了我們這些碼頭倉庫業主一把。怎麼?你卞二爺也開始圈地盤了?那我惹不起,躲得起還行吧,你倆兄弟如今勢大,我榮興認栽。不過,你倆兄弟胃口大,卻不要無端的給我榮興扣帽子。”說到這裡,榮偉堂頓了一下,才朝着衆人講:“大家都曉得哇,這竣工放炮是講究吉時的,大家不防回去查查黃曆,就曉得剛纔放炮的時候是今日最佳的吉時。”說着,榮偉堂又跟着正細細打理老潢屍體的卞維文講:“若是真覺得我們這邊的喜慶氣氛冒犯了死人,那可怪不得榮興,只能怪這人呀,死的不是時候……”
榮偉堂這話起先倒也在理,別人挑不出錯了,只是到了最後,那話就有些變味了。
圍觀的人都不由的嘖了一下了,榮大公子這話講究呀,不怪活人,怪死人沒有挑好時間去死。
虞景明在人羣中卻是眯了眯眼,榮偉堂這話裡有坑呀,他以退爲進,卻是把卞維文卞維武兩兄弟架在火上烤呀。
“姓榮的……”果然卞維武瞪了眼,他今天一定要榮偉堂好看。
“行了,維武,生有時,死有刻,即是碰巧,那就是老天爺的安排,老潢是求仁得仁,算是喜喪,再說老潢那人,向來喜歡熱鬧,走的時候能喜慶熱鬧點,也是好的。”卞維文最後整理好老潢的遺容,這才站起身來跟卞維武講,卞維武依然憤憤,終是不言。
卞維文轉頭又跟榮偉堂講:“榮大公子不想別人給你戴帽子,我也一樣,有關江海關倉儲制度改革的事體,其實大家心裡有數,也就那麼回事。平常的時候,榮大公子給我戴這帽子我也認了,只昨晚以後,大家就心照不暄了吧……”
昨晚,虞園董婆宴上,卞維文給碼頭倉庫業主出主意,江海關倉儲制度改革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這樣,於其再糾結上面到不如退一步,藉着因歐州局勢緊張引發的江海關員工缺員的危機,爭取江海關員工名額,如此,雙方算是達成了默契,既然這樣,榮偉堂再講他坑人,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我還要恭喜榮興呢,聽講周海去榮興拜了碼頭了吧,榮公子又請了威爾吃飯,周海想來是要升職,到時候,對榮興必有回報的吧。榮興這筆投資花的來的。”卞維文又講。
虞景明嘴角微翹,卞先生這話是指榮興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過獎。”榮偉堂笑笑,周海是董幫辦的人,他手上還有不少董幫辦的資源,周海心裡不服卞維文,想在江海關跟卞維文打擂臺,榮偉堂自是樂見其成。
“我還聽講,榮興把閘北水電的股份抵押給了大倉洋行,解決了碼頭倉庫的資金問題。”卞維文又講,榮偉堂臉色不由一變,好一會兒纔講:“維文消息倒是靈通。”
卞維文便笑笑不講話。
虞景明感嘆,卞先生是真厲害,而且這種厲害不顯山不顯水的。
榮興把閘北水電的股份抵押給大倉洋行解決碼頭資金的事體,在外人聽來只是一條普通的消息,但有心人聽來就不一樣了。
當初卞老二心思野了,想跟榮興爭碼頭倉庫的,爲這還找上虞景明,最後虞景明拒絕,但最終卞老二還是找了人想跟榮偉堂打打擂臺,這廝當初就沒打算贏,就是想故意擡擡價,給榮興找些不自在。另外,當初跟榮興爭碼頭倉庫的還不止卞老二,還有另外幾家。
榮興當時的壓力是相當大的,再加上碼頭六間大倉庫,那可是一筆大資金,榮興自南匯以來,那資金便是拆東牆補西牆,從來就沒有充足過,如此,榮興當時除了集資外,還另找了兩家合夥人,這纔拿下碼頭倉庫。
只沒想,之後風雲起,先是江海關要進行倉儲制度改革,這一舉將大大削弱碼頭倉庫的利潤。隨後又爆出,戴經理挪用集資案,爲這榮興不惜撕破臉面,把妻子的大舅戴壽鬆都給告了。外面都傳言,榮興要到了。
這種情況,另兩家合夥人就撤資了,聽說爲此還虧了一筆,榮興畢竟不是吃素的,中途撤資,怎麼也要割塊肉下來。另兩家合夥人爲了止損,也只能認。
可沒想,轉眼,榮興藉着閘北水電的股份攀上的大倉洋行,來了個大翻身了。
這裡面的道道就有講究了,
雖說兩家合夥人半路撤資有些不地道,但榮興這裡面未嘗就不是個套。競爭倉庫那會兒,另兩家合夥人可是出了大力的,而如果僅僅是江海關倉儲制度改革的問題,那兩家合夥人是沒必要馬上撤出的,畢竟那不是一家的問題,最後總有一個解決方案。真正促使兩家合夥人撤資的是戴壽鬆挪用集資案。
而事實是,戴奪鬆挪用集資案對榮興影響並不大,而榮興明明有解決的方案,卻一直秘而不宣,作爲合夥人來講,多少也是有些不地道了。
總之,箇中見仁見智,但顯然另外兩家合夥人聽到消息,心裡多少會有想法,卞先生這是給榮偉堂挖個坑。
“喲,我還要恭喜卞先生呢,卞先生是個會算,老潢這一走,他那間宅子就該歸卞先生了吧,卞先生這孝子賢孫做的也值。”榮偉堂皮笑肉不笑的講,吃了虧,總要找回來的。
衆人先前還在講卞先生仁義,如今聽到榮偉堂這樣講,心想着是呀,永福門那一套宅子可值不少錢,一時間,卞先生的舉動在人心裡就有些變了味兒。
“榮公子誇獎呀,只這人算不如天算,那宅子我倒是想呀,可最終沒我的份。”卞先生說着,突然轉頭,便看着人羣中的虞景明。卞先生便從懷裡拿出一份契約,走到虞景明跟前:“大小姐,這份契約收下吧,工,老潢是把整條街都賣給了永福爺,是永福爺看老潢無所可去,便給他留了一棟宅子,當時說好的,等老潢百年,那宅子依然要還給虞家的,是有契約爲證的。”
虞景明不曉得這回事,可契約上白紙黑字,有自家爹的印章,也有老潢的印章,虞景明便看了眼卞先生,卞先生眼神清明,虞景明也曉得,卞先生硬氣的很,不可能要老潢這房子,便笑笑:“好的,那我收下了,卞先生以後要記得交房租呀。”
“好的呀。”卞維文點頭,眼底有些輕鬆,大小姐到底懂他。
衆人卻是一片譁然,一時都有引起反應不過來,誰也沒有想到,老潢這一走,那宅子最後卻是便宜了虞記東家大小姐。不過,再想想永福爺當年的爲人,也是情理之中。
“都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大小姐不賭,但這財運卻叫人羨慕的很。”玫瑰在一邊笑嘻嘻的講。
虞景明眯着眼笑笑,她曉得玫瑰這話裡面所謂的財運之說不過是個添頭,玫瑰真正要講的是她虞景明情場失意,昨夜虞園晚宴李大公子跟硃紅攪在一塊的事體一大早就傳遍了上海灘,雖說硃紅做爲刺客被抓,但虞景明依然是別人嘴裡的笑柄。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偷偷打理虞景明,神色怪異,這位大小姐這輩子只怕難覓良緣哪,衆人竊竊私語。
“一幫子碎嘴的。”芸嫂子站在虞景明身邊,沒好氣的講,心裡其實也嘆氣,景明這姻緣是真難了點。
只虞景明到是雲淡風輕的,卻是理也沒理玫瑰,倒讓玫瑰有些沒趣。
“請問……這……黃馬……褂……賣不賣?”磕磕碰碰的聲音,是大鼻子洋人布魯諾問,他這會兒正盯着老潢身上那件黃馬褂。
“如果卞先生願意割愛的話,價格隨卞先生出。”大倉洋行的大倉先生不曉得什麼時候也來了,聽到布魯諾的問話,也從人羣裡走出來講。
“喲,這洋人們缺不缺德呀,這是要扒死人身上的東西呀。”衆人有些看不過眼,紛紛指責。。
“行呀,只要你們法國人,東洋人都滾出中國,這黃馬褂就賣了……”卞維武瞪着眼講。
布魯諾和大倉先生兩個自感到沒趣。
“卞老二,何必呢,大清朝這已經是有今日沒明日的了,你何苦護着一個死人,有錢不賺,要不要這樣傻呀。”榮偉堂在一邊說着風涼話。
“有些錢可以賺,有些錢不能賺。”卞維文接了話,頓了一下,卻又突然蹲下身體,請卓老漢幫個忙,硬是將老潢身上的黃馬褂脫了下來,又衝着卓老漢講:“老卓,給我拿個搪瓷盆好吧?”卓老漢便轉身進了門房的小屋裡,拿出一個掉了瓷的搪瓷盆。
“再借個火。”卞維文又講,卓老漢又遞了盒火柴。卞維文將那黃馬褂疊好擺在瓷盆裡,這時候,誰都曉得他要做什麼了,都不由驚叫:“喲,這黃馬褂可值老錢了,燒了太可惜了。”
卞維文笑笑,不說話,只點着了火柴,先是點頭衣角,然後那火就篷的一下大了起來。
“老潢,曉得你寶貝這黃馬褂,不過呀,我要真讓你帶進棺材,只怕不用多久,你的墳就得讓人刨了,不如就這樣吧。”卞維文衝着老潢的屍體講。
搪瓷盆裡的火突然就一下竄的半天高,晨曦便在此刻劃過小西門門樓。